如果弗洛伊德所言属实,布洛伊尔之所以一直到年,也就是在他结束对精神分析史上第一个划时代的案例——安娜·O(本名BerthaPappenheim,德国社会工作先驱)的治疗整整13年以后,才同意将案例公开发表,并且其实隐瞒了治疗过程中的重要内容的原因在于,在治疗的最后阶段,安娜·O爱上了他(专业术语称之为“色情性移情”),声称怀上了他的孩子,并且还出现了很多假怀孕的症状,被吓坏了的布洛伊尔立即终止治疗,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在根据欧文·亚龙的小说《当尼采哭泣》改编的同名电影里,可以见到这一戏剧性的一幕)。那么,这个精神分析发展史上的经典案例,事实上也拉开了一百多年来在心理治疗室里重复上演的“当来访者爱上治疗师”的故事(女性来访者爱上男性治疗师比较普遍)。不论是在描写卡尔·荣格和他著名的病人萨宾娜·斯皮勒林(后来也成为一名精神分析师)以及弗洛伊德之间关系的电影《危险方法》,还是HBO的连续剧《扪心问诊》的开篇,都用这一“撩人”的主题来吸引观众的眼球。《危险方法》影片开始于年,歇斯底里的萨宾娜被强制送进了苏黎世精神病疗养院,遇见荣格并成为他的病人。荣格当时正在根据弗洛伊德的理论,开始实践他的“谈话疗法”,他将这一疗法用在了萨宾娜的身上,并取得了显著的效果。萨宾娜出院后,进入医学院学习,并立志成为一名心理医生。对瓦格纳的共同热爱,在精神上和身体上的相互吸引,他们开始了一段婚外情,但伴随着爱欲的痛苦与纠缠也由此开始。荣格的妻子艾玛最终忍无可忍,给萨宾娜的母亲写了一封匿名信,揭露此事;弗洛伊德也知晓了这件事情,并介入了进来;周围谣言四起,荣格的职业生涯也受到了威胁……从相知相爱到相疑相恨,从关系破裂再到和解修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但终究,只是成为了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荣格开始有了新的情人(既是他的前病人,也立志成为一名精神分析师),而萨宾娜则随着她的丈夫返回俄国,并最终于年,和她的两个女儿一起,死在了纳粹的手里。《扪心问诊》心理医生保罗的女病人劳拉,在历经了一年的挣扎以后,终于难堪地表达了对他越陷越深的爱以及性幻想,而保罗在表明了他的治疗师立场的同时,也尝试着对她的这一行为进行解释,但受到了劳拉愤怒的回击。在接下来两人的拉锯战中,劳拉因为保罗的拒绝,而先是决定嫁给她之前不愿与之结婚的安德鲁,后又和偶遇的保罗的另外一名病人-飞行员艾利克斯上床,并详细地告诉保罗,他们的做爱细节。而与妻子矛盾重重的保罗,在坚守自己职业伦理、屡次拒绝劳拉的同时,也不知不觉滑入了对劳拉的爱欲之中。在和劳拉结束治疗后的一天,保罗终于忍不住给劳拉打了电话,并到她的寓所向劳拉倾诉了对她的爱恋,劳拉当着保罗的面把衣服脱了,而保罗惊恐发作,落荒而逃……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情与色,这个人类天性中的本能需求,既是欲望之所在,也是痛苦之所在。而在心理治疗,这个灵魂相遇的甚深处,潘多拉的盒子,势必终究要被打开……对性的欲求与禁忌弗洛伊德所创建的经典精神分析的核心之一,便是作为生物本能的性驱力,与社会道德的性禁忌之间的冲突,两难之下,转化为症状。而当来访者能够“穿越羞耻”,将欲望言说,症状便烟消云散。我们可以在《危险方法》中看到这一治疗过程:萨宾娜在小的时候,因为摔碎了盘子,被父亲命令脱光了衣服,并去到小房间里挨打,但这一受虐的经历,却让她产生了性兴奋,此后,便去寻找各种受虐体验来让自己获得性快感,但道德的制约,又让她对此深以为耻,觉得自己肮脏、卑贱又堕落。两相冲突,产生了症状。而在荣格的追问下,萨宾娜带着羞耻,诉说了这一切,然后,她便从癔症中慢慢康复了。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他很深地触碰了被所谓“文明”压抑了的“本我”。尽管随着时代的变迁,对性的开放度越来越高,使得在我们所处的年代,不太容易出现弗洛伊德所处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典型的癔症症状,但关于性的最后一块“遮羞布”,始终无法拿掉。我年初的时候去柬埔寨暹粒的吴哥窟,吴哥的建筑涵盖了印度教和佛教两大宗教,其中以印度教的建筑为主。印度教是相对比较原始的宗教,也呈现出了在其他民族早期宗教会有的“生殖崇拜”,它的典型图腾是林伽(耸立的圆柱状男性生殖器象征)被放置在方形台座形状的尤尼(女性生殖器象征)之上,这在很多的庙宇中都可见到。不仅如此,在远离暹粒40公里的高布斯滨,在河的源头的河床上,雕满了成百上千的林伽和尤尼石刻,被称为“千阳河”。生殖,对于早期在和大自然苦苦抗争的人类来说,是保持种族生存和繁衍壮大的根本,是被人崇拜,而不是引以为耻的。而在《圣经·创世纪》里,最初亚当和夏娃是赤身裸体并不羞耻的,直到在蛇的诱惑下,他们吃了能辨善恶的树上的果子,于是,在混沌中便有了对错、善恶之别,意识到羞耻,并在听到耶和华的声音后躲藏了起来。而在我们现在的社会,毫无疑问,我们不会在庙宇或者家里供奉生殖器,我们也不会不穿衣服就走上街头,除非你是行为艺术家。年2月,瑞士籍行为艺术家莫瓦荷(MiloMoire)赤身裸体、怀抱婴儿步入到德国明斯特市LWL文化艺术博物馆,欣赏该馆举办的一场名为“赤裸的生活”的群展项目。官方声明:“他们俨然已成为展览的一部分。”2/15但也不是每个“行为艺术家”都这么好运:年9月,诗人苏非舒在诗歌朗诵会现场脱光了自己所有的衣服,仅穿着拖鞋走到麦克风前,准备朗诵诗歌,把主办方和观众都吓坏了。结果苏非舒因为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的相关条例,被警方拘留了10天……性的本能欲求与社会道德之间的冲突,已然成为一种集体潜意识,如沸腾的火山岩浆,被深埋地底,想要抑制又无法抑制。这种无意识本能欲望,随着治疗进展的必然出现,以及伴随着这一欲念的集体性的羞耻感。不论欲求的对象是否涉及到治疗师,能够自由地谈论“性”本身,对于治疗师而言就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了。写到这里,我想起以前读南希·麦克威廉姆斯的书的时候,记得她提到过,她组建过一个治疗师的小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对性及性器官等能引起强烈情绪体验的词语进行“脱敏”,能够自由谈论,就像谈论日常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一样。当“性”成为一种工具在《扪心问诊》第一季的第26集里,劳拉终于向保罗倾诉了她早年被“性侵”的更完整细节:母亲刚刚去世不久的16岁的她,父亲沉浸在孤独与悲伤中,完全照顾不到她的情绪,而哥哥又远在外地上大学。她去了父亲在加利福尼亚的朋友戴维和他的妻子那里与他们同住,只是为了逃离生命中几乎要被吸附掉的绝望感,和妻子关系并不融洽的戴维向她发起了性邀请,并说她已经是个成年女人,可以这么做了,她没有接受。她再次回到死寂的家中,半年以后,戴维作为律师,来到劳拉居住的华盛顿特区办案,并经常住在了劳拉家里。劳拉希望有个人能够帮助她抹去生命里的创伤,能够帮助她挣脱父亲的痛不欲生,她并不想和人上床,而戴维却用“性”来回应她内心对情感的需求。所以当劳拉再次陷入父亲病危的悲伤中,并试图亲吻保罗的时候,保罗拒绝了,并且告诉她:“我觉得戴维对你最大的伤害,是破坏了你和男人之间通过非性方式交流的能力。”但保罗的解析再一次地让劳拉觉得难堪,劳拉又奋起攻击,如果他不想跟她上床,可以直接回绝她。保罗的回应我觉得还是很棒的,他说:“我觉得你认为,我如果不和你上床,我就不会对你的为人感兴趣了,但是我不愿意背弃你,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不会成为又一个戴维。”保罗的回答其实触碰到了很多情欲性移情背后的核心:性成为了一种工具,一种获得爱、依恋与自尊的工具。这正是其问题所在,又活色生香地呈现在了咨访关系中。写到这里,我想起癔症性人格的特点来:癔症性人格以异性关系中的性吸引和性诱惑作为其人格中的典型色彩之一。究其早年的经历,以女性而言,通常其有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无法帮助女儿模仿并内化作为有着健康自尊的女性的身份认同,而父亲可能是既溺爱又充满威胁的,甚至是对于女儿有“性”的眼光或诱惑的。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女人,既低自尊,又从男人对性的欲望中看到了自己作为女人的价值,于是,性成了获得权力、爱与自尊的手段,而不是两情相悦之下的你侬我侬。其实并不仅仅在一个家庭之中,也可能存在于一个时代之中。就像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在很长时间,女性,作为其独立个体的尊严是没有的,而只是作为男人的性工具和把玩的“尤物”。在古典小说《红楼梦》里,我们可以看到,女人可以区区几两银子就被买来买去,家里的丫头,有点姿色的,被男主人看上了,就直接按到炕头收作妾了。可能里面最有反抗精神的就是尤三姐了,贾琏、贾珍、贾蓉本来是贪恋尤氏姐妹的容貌,贾珍、贾蓉父子撺掇贾琏金屋藏娇尤二姐,一干费用贾琏出,而他们俩则想免费“揩油”。结果尤三姐痛恨男人的作践,便风情浪态,拿他们嘲笑取乐,让他们瘙痒难耐,又靠近不得,“竟真是她嫖了男人,而非男人淫了她。”当然,扯远了,再回到临床中来。性的背后有太多象征意义需要去探讨、去“解扣”,但“色情性移情”本身的特殊性,又使得它“既是金矿也是雷区”(波森)。面对这一问题,在葛林·嘉宝的《动力取向精神医学》中,描述了一个回应,我觉得挺好的:“在心理治疗中,你可能会经历种种不同的感受,范围相当宽广——憎恨、爱恋、嫉妒、性欲望、恐惧、愤怒,以及欢乐,所有这些感受都必须被视为可接受与可讨论的主题,并且成为治疗中传递重要讯息的媒介。”但能够做到谈论“性欲”也像谈论其他感受那样谈论,并且治疗师在自己被卷入的情况下还要做到既能帮到来访者,又能“全身而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书中也描述了四种治疗师的常见但对治疗本身无益的反应:反移情1、常见于男性住院医师在治疗有吸引力的女性患者时,治疗师自以为看到了实际上不存在的色情性移情;2、当患者坦承对治疗师有情色渴望时,治疗师表现出冷酷漠然的反应;3、害怕性的感受会失去控制——无论是在患者身上还是在治疗师身上,因此所衍生而来的焦虑;4、治疗师为了自身的满足,而鼓励并增强情欲感受(许多心理治疗的历程受困于强烈情色移情的痛苦挣扎里,是因为治疗师太过于享受、沐浴在性欲望的光芒中)。当“性”成为独占之爱的象征在弗洛伊德经典的“俄狄浦斯情结”里,讲的就是小男孩儿或小女孩儿想要把爸爸或者妈妈干掉,在“性”上面独自拥有母亲或父亲。而“俄狄浦斯情结”的解决,则是放弃“弑父娶母”/“弑母嫁父”的欲望,向同性父母认同,并在成年以后找到像异性父母那样的女人或男人,建立自己的亲密关系。在这个“经典”的解释里面,“俄狄浦斯情结”解决比较核心的其中一个概念,就是从二元(独占)之爱进入三元(分享)之爱(详见微课逐字稿
俄狄浦斯情结:三角关系里的嫉妒与竞争),这是一种心理的成长与成熟,也是心理治疗的工作方向。在治疗情境中,治疗师和来访者是“二元关系”,而构成第三个角的是“设置”,尤其是涵盖职业伦理的部分,包括禁止身体接触、禁止发生性关系等。这个设置,使得治疗关系中的“性”成为一种禁忌,成为一种不能独占,而必需与人共享的关系。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治疗师不能与来访者发生性关系”的不可被打破的伦理,有其治疗上很重要的心理意义。因为在“性”的欲望和被禁止的“性”中,关于嫉妒、竞争、占有、自我价值等等重要的心理议题将会慢慢浮现并被讨论,而不是被“付诸行动”,而潜意识的内容意识化,或者说非语言的信息语言化的过程,也正是精神分析性心理治疗的重要的疗效因子。而在精神分析发展的早期,并没有这么严格的设置,多重关系的混乱现象非常普遍。不仅有前文中的荣格和萨宾娜,也有人本主义哲学家和精神分析心理学家弗洛姆,他爱上了比他大11岁的合作者同时也是他的分析师弗丽塔·莱西曼,并在年(弗洛姆26岁)时,与她结婚,但这段关系在年就走到了尽头,虽然他还不愿意彻底与她分开。年,弗洛姆得了肺结核,他和弗丽塔的共同朋友,来自德国小镇巴登巴登的心身疾病专家乔治·格罗德克建议他离开弗丽塔,并认为他得肺结核的原因就是出自于想要摆脱她的下意识愿望。但也并非总是坏消息,南希·麦克威廉姆斯在其著作《精神分析治疗:实践指导》中也谈到,她所知道的有少数几对治疗师-来访者组合,保持了几十年的婚姻关系,但毕竟也是少数。所谓“因果”,关键是为何而做,而不是做了什么!生活的复杂性,是远远大于理论的单一性的。爱与性、情与色,这个人类亘古不变的主题,就像“千阳河”里的滚滚洪流,生生不息,绵延不绝!(本文图片来源:网络)郑州治疗白癜风医院北京治白癜风医院
转载请注明:http://www.gwdan.com/bfbz/133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