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海上花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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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
這是我骨中的骨/
肉中的肉/
可以稱她為女人/
因為她是從男人身上取出來的。
───「創世紀」
第一章
最初只是逃,最後卻只有逃。
從北京到上海,從澳門到成都,好在中國這樣大,即便余生還要逃個十次八次,孔玩也足夠有地方可以藏身跟落腳。
入夏後,成都變成了炙熱難耐的子宮,潮濕悶熱的氣流像羊水一般在空氣裡流動。氣壓平穩時,空氣也是紋絲不動的,就漂在這巨大而又空蕩的畫室裡,人被熱氣包裹著動彈不得,似乎,也凝住了。
孔玩被夜裡一聲突如其來的驚雷震的渾身哆嗦,她努力坐起身,揉了揉紅腫干澀的眼眶,試圖分辨這是真還是夢。是睡著了嗎?太陽穴旁像是有一顆小錘不斷敲打著她劇痛的神經,真的是太久沒睡過了啊。在丟失了睡眠的六月裡,只有這短短的十分鐘,她是真真切切,踏踏實實的睡過去了。
又是一聲驚雷,無數的雨水拍打著這終於涼下來的夜。
砰。
是風鼓開了窗戶的聲音。緊接著是劈裡啪啦的聲響,似乎屋子裡擺放的所有東西都被風席卷了倒地。孔玩顧不上穿鞋,一邊提起睡裙寬大的裙擺,光著腳跑向窗邊。
純白的蕾絲窗簾被風卷得老高,一半被碾在窗戶的縫隙裡,細碎的穗帶上沾滿了沉積已久的灰塵,那污濁的樣子讓孔玩不忍去看。她只得努力踮起腳,試圖把那一半孱弱的窗簾解救下來。
刺啦。窗簾裂開了一道大口子。孔玩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小手狠狠抓了一下。天地不仁啊,連這樣純淨無害的存在也要平白無故的被糟蹋。孔玩想著,眉頭擰成了一股細小的麻花。
這樣悲天憫人的時候也是時常會有的,但過會兒就好了,總不至於像黛玉葬花那般的愁。
幼時,母親總是告訴孔玩:萬物皆有靈,要好好待它們。小時候,孔玩家裡常貼著一幅科普圖畫,是兩杯水的結晶。一杯每天說些喜愛它的話,另一杯則是用難聽的話語咒罵它。同樣成分的水分子,那杯被好好對待的,應該是我們以為的水該有的那種純淨的樣子,剔透無暇,而另一杯,單是看看都讓人覺得脊背發寒,污濁又邪氣,活脫脫變成了惡之花。所以,直到長大後的很多年裡,孔玩依舊像孩童一樣看待成年人早已習以為常的事物,也會時常提著噴壺對一朵花講話。
孔玩低頭看著自己踩在地上的光溜溜的腳丫,十個趾頭塗了紅色的蔻丹,像灑在地上的一小把珊瑚珠子。
白天繃好的畫框被吹得七零八落,打好的線稿也讓雨水給浸濕了大半。孔玩一下子泄了氣,撲通一聲坐在金黃的蒲團上。
隔著朦朧泛白的月光,孔玩這才瞧見那幅唯一完成的畫正好好的在角落裡安睡著。還好,今夜凜冽的風雨放過了它。
孔玩盤起腿坐在蒲團上,像端詳自己一樣端詳著畫中那眉眼半睜半閉的小姑娘。她的畫裡總是會有這個細眉細眼的小姑娘,不笑的時候,她是那討不到糖果吃,臉頰氣得鼓鼓的小氣包,但只要稍稍露出一些笑容呢,她就甜成了一個夢。
那畫中的場景,的的確確像是一個夢。小女孩迷蒙的站在中央,樹上垂下的枝椏泛著銀色的光,銀河鋪滿了整個夜色。只是在畫中,女孩旁邊的位置,卻憑空空出了一塊白。對,是什麼都沒有,沒有底色,露出的就是畫布的白。不是已經完成了的畫嗎?是啊,只是孔玩把身旁那個位置,永遠的空了下來。
那日何斯看見這幅畫時還打趣的說,明明畫的是油畫,卻偏偏要當成國畫來留白。孔玩咯咯的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最後眼淚就順著臉頰那麼淌了下來。何斯裝作沒有看見,默默的清洗畫筆,收好顏料。但他當然知道那塊留白是什麼,那是孔玩二十四年的生命裡最光亮炙熱的存在,是她嵌進骨肉裡流進動脈的熱愛,也是她千裡迢迢從澳門躲到成都的理由,但如果這個存在不見了,消失了,走丟了,她也就跟著暗了,淡了,衰敗了,因為這個存在是任誰也無法替代的。對,只能這樣永遠的,空下來。
孔玩盯著那一塊空白出神了,恍惚中只覺得那片留白一筆一筆自動填著色,最初是輪廓,然後是骨骼的形狀,接著是眉眼,模糊的容顏越發清晰,手指利落的關節和好看圓潤的指甲,頭發毛茸茸的,像是頂著一層初秋的細雨,細長的眉眼含著熟悉的笑意,那個本該在記憶中消逝的蒼白瘦削的翩翩少年,竟然從畫裡活了過來。
“不!”孔玩被自己凄厲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幾乎是本能的跳起來衝向那幅畫,一把用手死死捂住畫中的空白處,犯了癔症一般不斷喃喃自語:“快走吧,不要回來了,不要再回來了…..”
一聲接著一聲的驚雷喚不醒孔玩排山倒海的夢魘,她的魂兒被這震耳欲聾的響聲震除了體外,恍惚中,她回到了那所被木棉花和椰子樹環抱的山谷大學,回到了夜夜亮起璀璨星光的珠江,回到種滿竹子的好似紅樓夢中的園子的亭台樓閣,也回到了流星雨一般的光從枝椏上垂下來,與他初見的那個晚上。
“知道亞當和夏娃的故事吧?”
“不就是上帝造人的故事嗎?造了一個男人,又造了一個女人。”
他頭頂著月光,舒展了一下僵直的脊背,轉過身,細眉細眼的,好看極了,像是一把星星灑進了他的眼睛。
“是,但又沒那麼的簡單啦。”
“好像你知道一樣。”晚風拂過竹林時,發出窸窣的聲響,孔玩揚起下巴,仔細聞著空氣裡新鮮的竹子香氣。這樣大片的茂盛的竹子她還是第一次在南方見,青翠的香氣衝淡了海水的腥鹹,這個不同尋常夏夜在竹子的懷抱裡也變得有些香甜。
“我當然知道啦,我以前在美國讀的是基督學校,是虔誠的基督徒。”
孔玩瞪大了眼睛,並非覺得驚訝或是新鮮,只是覺得能有個信仰的人是有福的,起碼知道守著個什麼,何況是這樣年輕的男孩。日後若有機緣,孔玩應該也會追隨個可以守住的信仰。
“那你講給我聽聽。”孔玩將雙腿抱在胸前,風輕輕吹動著裙擺,安靜的拍打著她纖細的腳踝。
“耶和華神用塵土造人,就是亞當。後來,耶和華說,那人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配偶幫助他。耶和華讓亞當沉睡,從他身上取下一塊肋骨,造成一個女人。上帝把她帶到亞當面前,亞當高興極了,說’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稱她為女人,因為她是從男人身上取出來的’。”
孔玩對這短小而神奇的故事入了迷,而聽到那句“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時,渾身打了個激靈,如果月色足夠明亮的話,應該能看到孔玩纖細的胳膊上浮起了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據說這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一首詩歌,亞當是人類史上的第一位詩人。也是第一首情詩吧。怎麼樣?浪漫吧?”他雙手背在腦後。
“以後我的婚禮上,一定不要說什麼海誓山盟,對我的妻子,就這一句話。”
“嗯?“孔玩似乎剛剛回過神,完全沒有意會剛剛他說的話。
“以後的婚禮上,我只對我的妻子說這一句話。”他突然轉過身,整個身體面對著孔玩,唇齒間一字一句的說:“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說完,他不好意思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撓了撓頭發:“嗯,差不多就這麼句話吧。”
孔玩好像失聰了,一聲不吭,手指只顧著揪著身旁幼嫩的草。
她咬著唇,沒有察覺唇上不知覺的滲出一滴血。
同樣沒有察覺的是,從此心口,也碾進了一粒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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