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尸衣第三部残眼第一卷天目玉
《残眼》
第一卷:《天目玉琀》
第一章佛崖寺
油菜花开的季节,也是乡村里犯花痴最多的时候,因此俗话说“菜花黄,痴子忙。”
每当清明前后,潼关佛崖寺就要真的忙上一阵子了,十里八村的花痴病人都送来寺中,请住持未渡老僧医治。所谓“花痴”自古就有,大都是一些年轻女人迷恋异性或同性而神魂颠倒,严重者会精神失常。医院里的诊断通常叫做“癔症”,很难查出病因,唯有开一些镇静安眠的药片让她们睡觉,等油菜花落了以后,病情便自然缓解,不过第二年的春天仍会复发。
未渡老僧的治疗则是依靠自己浑厚的内力,将患者体内的脏东西逼出去,那些女人自然就痊愈了,来年基本上不会再犯。如此一来,佛崖寺的名声不胫而走,连远在汉中的花痴患者都前来求诊。
春雨潇潇,清明到了,寺中的香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一个拄着拐棍的瞎眼老乞丐颤颤巍巍的走进了寺中,尽管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僧人们还是领其去后面伙房,施舍了一些粥饭给他。
老瞎子缓缓的转过脸,面对着灶台下烧火的哑巴小和尚,干瘪的眼眶抖动了两下,开口问道:“小和尚,还记得老瞎子么?”
哑巴小和尚名字叫有良,几年前一路乞讨昏倒在佛崖寺山门前,被住持未渡老僧收留剃度出家,由于双手残疾就在寺中做了火工和尚,法名了去。
“了去是个哑巴,”烧饭的胖和尚告诉他,但随即疑惑道,“咦,施主不是眼盲的么?”
老瞎子恍若不闻,衣衫兜着几个馒头,伸出脏兮兮的手抓起来就往嘴里填。
胖和尚皱着眉头吩咐说:“了去,带这位施主到偏殿去用斋饭。”
有良站起身扯了一下老瞎子,领着他走出了伙房。
此刻的偏殿内聚集着一群老乡,正在围观住持未渡老僧医治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是由汉中远道而来的花痴患者,那里是北方油菜籽主产区,每逢油菜花开季节,发病的人尤其多。
未渡老僧端坐在蒲团上,双手紧贴着少女的后背正在发功,额头上已然沁出了汗珠,看样子显得十分的吃力。
“师父,歇一歇吧。”女孩儿的爷爷李老汉同情的说道。
“老衲已经尽力了,奇怪,她体内的邪祟之气就是逼不出来。”未渡老僧气喘吁吁,今天已经医治了两三名患者,真气消耗过多。
“师父,二丫难道就治不好了吗?”李老汉焦急的问他。
“恕老僧无能为力。”未渡老僧叹息道。
“师父,我们是从汉中远道而来的,再想想办法吧。”
亲属们面面相觑,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那也未必。”这时忽听有人说道,大伙儿顺着声音望去,见一个双目皆盲的邋遢老乞丐,正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啃食着馒头。
“是你这要饭的在说话么?”有人粗鲁的问道。
“不错,老和尚治不了的,别人未必就不能。”老瞎子嘴里哼着。
未渡老僧淡淡一笑,说:“施主若是有良方,可否替这位姑娘医治?”
大家怀疑的目光都投向了老瞎子,心道这乞丐若是能治病,又怎可能落魄到这种地步。
“当然可以了,”老瞎子竟然满口答应,随即说道,“小哑巴和尚,请扶老夫过去。”
有良目光瞥向了住持,未渡老僧点点头,示意他照做。
老瞎子嘴里咀嚼着食物,脸凑近了少女,仿佛在仔细端详,众人想一个盲人再看不也还是啥都瞧不见么。
女孩儿双眼迷茫,神情痴呆,据家属说这种状态已经持续好些日子了,县医院除开些睡觉的药片别无他法。
“你是谁?”老瞎子和颜悦色的询问道。
少女没有反应,仍旧是痴痴呆呆。
“你是什么东西?”老瞎子突然厉声喝道,吓了众人一跳。
少女缓缓转过头来,呆滞的目光落在了老瞎子的脸上,面上毫无表情。
“你若是不说,休怪老夫不客气了。”老瞎子脏兮兮的手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来,轻轻的展开,里面插着一溜儿银针。
他抽出一枚细细的毫针比划两下,突然闪电般的刺出,扎在了女孩儿右手大拇指甲外侧的鬼信穴上。
未渡老僧大吃一惊,这老瞎子眼框干瘪双目已盲,认穴却又是奇准,竟然不差毫厘。
“你这老东西干嘛要多管闲事?”少女终于开口说话了,音质沙哑粗鄙,宛如老妇。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愕然了。
“这不是二丫的声音!”李老汉失声叫起来。
“你是何方神圣?或是哪位屈死冤魂?有什么要求尽管对老夫说就是了。”老瞎子淡淡说道。
少女瞪了他一眼,闷头不言语。
老瞎子再次抽出一枚银针反手插在了她右后脖颈处的鬼枕穴上。
“妈的,疼死老娘了。”少女顿时破口大骂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还不如实招来?”老瞎子恶狠狠的问她。
“阳间人少管阴间事,你就不怕折寿绝后么?”
“嘿嘿。”老瞎子冷笑两声,阴沉着脸更不答话,手中的一枚毫针无声无息的插在了少女头顶鬼堂穴上,并且合拢起中指“当当”弹了两下。
少女“呜呜”的哭了起来,泪流满面,嘴里告饶说道:“好汉手下留情啊,老娘不过是汉中留坝乡下的一个神婆子,前些天在紫柏山下为李家招魂的时候被一道闪电击中,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冤死了,老娘心有不甘啊,所以才附在李家二丫头身上想要弄清楚自己的死因。”
“啊,你原来是廖神婆!这关我们李家什么事儿?那天夜里正是农历十五,月亮又圆又大,哪儿来的闪电?你自己突然倒地身亡,县公安局都已经验过尸了,害得李家白白倒贴了一副杉木棺材。”李老汉怒气冲冲的质问说。
“廖神婆,什么样的闪电?”老瞎子闻言警觉起来。
“就像是七色彩虹一样,直接打在了老娘的头顶囟门上。”
老瞎子沉吟了片刻,缓缓拈起那根粗大的三棱针说:“别瞎掰了,闪电劈人只是一瞬间,自己是根本看不见的。廖神婆既然已死,就别再在阳间逗留了,老夫这就送你上路。”
“老瞎子,你滚开......”二丫惊恐的向未渡老僧求救,“老和尚慈悲为怀,可怜可怜我这老婆子吧。”
“施主,无形的魂魄其实是很痛苦的,冤魂无安身之地才来附体,涉及前世今生因果,就放她一马吧。”未渡老僧怜悯的劝道。
“老和尚真是迂腐不堪,今日放过她,日后还会去害别人,唯有令其灰飞烟灭一条路。”老瞎子冷笑着捏开二丫的嘴巴,将三棱针刺入她舌下中缝处的鬼封穴。
少女头一歪昏厥了过去,李老汉及一干亲属顿时紧张起来。
正当大伙疑惑之际,二丫忽然打个激灵儿睁开了眼睛,四下里望了望诧异的说道:“爷爷,咱们怎么到庙里来了?”
李老汉一把抓住孙女,高兴得泪水直流:“二丫,你可吓死爷爷了。”
“阿弥陀佛。”未渡老僧诵起了佛号。
亲属们围着二丫头嘘寒问暖,谁也没有注意到老瞎子颤颤巍巍的出偏殿下山去了,他在山门外止住脚步,然后静静的等待着什么,不多时便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你终于来了。”他头也不回的说道。
哑巴小和尚来到老瞎子的身后,突然开口了:“贵人在哪儿?”由于在寺中几年都未曾讲过一句话,音质已经干涩如金属般的生硬刺耳。
“贵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瞎子嘿嘿道。
当年那个雨夜,黄河边的一座破祠堂内,就是这个算命的瞎眼老乞丐告诉他往东方走会遇见一位贵人相助,可自己后来不但失去了妮子,而且双手残废,蜷缩在这佛崖寺中度过漫漫余生。
“你?”有良忿忿道。
老瞎子转过身来,点了点头说:“不错,当年也算不到你这小流浪汉竟会是老夫的‘鬼门十三针’衣钵传人。”
有良默默的看着他,没有作声。
“针灸术医人畜,十三针专门治妖鬼。”老瞎子解释道。
“廖神婆么?”
“她不过是只小小妖孽,不足为道,你愿意拜老夫为师吗?”
“俺手已残,你找错人了。”有良盯着他缓缓说道。
“让老夫来摸摸,”老瞎子猛然扣住有良的手腕,切下三关后大吃一惊,“你不但筋折而且手三阴三阳六条经络俱断,这是怎么弄的?”
“狗咬的。”
“不过不碍事,可以医得好。”老瞎子沉思片刻说道。
有良根本不信这老瞎子。
“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入老夫门下才行,既为师徒自然会医治你。”
有良踌躇着没吭气。
“老夫就住在黑龙潭边的破窝棚里,想好了去那儿找我吧。”老瞎子说完蹒跚着径直奔东而去,山门外二里远的松林中便是黑龙潭。
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有良默默的沉思着,许久才转身回寺。
“了去,那位盲眼施主呢?”偏殿门口,未渡老僧询问道。
有良手往山下指了指。
“世间果然有高人啊,老衲实在是惭愧。”未渡老僧感慨不已。
“小师父,是你领人来治好我病的吧?二丫谢谢你。”那少女冲着有良甜甜的一笑。
有良的心轻轻撼动了一下,他想起了妮子......
夜里,他躺在床上,往事一幕幕的在脑中显现。
在梅里雪山的那座山崖上,妮子不但用“断臂立雪”殴打自己,甚至还放出大血蚤来叮他,令其伤透了心。因此当那群疯狗扑上来噬咬自己时,心如死灰的他也不再反抗,宁可手筋俱断遍体鳞伤,而且还拒绝了寒生的医治,如今身体的残疾都是拜那个鬼婴沈才华所赐。
“沈才华,你等着,俺迟早会回来找你的……”此刻耳边响起了当年自己悲愤怨毒的誓言。
第二章老瞎子
“你来了。”黑龙潭边破旧窝棚里传出低沉的声音。
有良默默的站立在那儿。
“怎么不说话?想通愿意拜老夫为师了么?”
“你是个瞎子,在伙房怎么会一下子就认出俺?”有良的语气冷冷的。
“哼,难道人就只有两只眼么?”老瞎子不满意的反问道。
“当然。”
“不,还有第三只眼,在鼻根上印堂内二分,名叫‘天目’,只是外表看不出来而已。”
有良想了想,“开天目”的说法倒是听说过,也许老瞎子有这个特异功能也说不定,于是他继续问道:“为啥找俺?”
“老夫精于术数,自然算得出自己的命造,某年某月某日此时此刻此人,这是断然没有错的。”
“俺的命造呢?”
“日后自知。”老瞎子嘿嘿一笑。
“俺愿意。”有良双膝跪倒在地,“咚咚咚”一连叩了三个响头,他决定结束在佛崖寺伙房中几年来苟且偷生的日子。
“哈哈,今天开始你就是‘鬼门柳’的第二代传人,进来吧。”老瞎子呵呵乐了。
“才第二代?”有良闻言吃了一惊。
“第二代不好么?”老瞎子得意的说道,“老夫在古时候的‘鬼门十三针’基础上独创了不少东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然可以自立门派了。”
有良没有再言语。
“‘鬼门十三针’是由东汉张道陵所创,就是后来老百姓所说的那个张天师,自古为医玄之家不传之秘,专治百邪癫狂鬼症,因其太过霸道,不计因果,所以历朝历代都属于禁针。”老瞎子解释说。
有良默默的听着。
“老夫姓柳,名叫士散,早年江湖人称‘柳十三’。但凡‘十三’都是很诡秘的。地支分十二属性,年有十二月,日有十二时辰,为什么不是鬼门十二针而多出一针呢?”柳十三神秘的一笑,“第十三针鬼封乃是杀鬼之针,前面的十二针就像是在上刑,而最后一针则如同刽子手的鬼头刀斩落首级,鬼魂就此灰飞烟灭。”
“治手吧。”有良伸出双手。
“现在手头无药,得过一阵子,你须先读懂背熟这个再说。”柳十三自怀里掏出一本发黄的小册子递给他。
有良接过一看,这是一本名叫《顺治鬼门十三针》的线装残本书。
“这里面讲述了百邪癫狂发病原因以及相应的穴位针法,以后再教你师父独创的秘法,这事儿千万别让任何人知道,另外记得每天给师父送些吃的来。”柳十三叮嘱说道。
有良点点头转身离开窝棚回到了寺里。
是夜,有良在藏经阁耳房内挑灯夜读,这是住持未渡老僧照顾他身有残疾而单独给他安排的。
翻开扉页,里面是一张赤裸的人体图,上面写着“鬼祟癫狂鍼穴图”,并配有一首《药王孙思邈针十三鬼穴歌》:
“百邪癫狂为之病,十三鬼穴可认知。
凡针之体先鬼宫,次针鬼信无不逾。
针灸从头逐一求,男从左起女从右。
一针人中鬼宫停,从左下针右针出。
二针从手大指定,鬼信穴中刺三分。
三针从足大指定,鬼垒穴中刺二分。
四针掌后大陵穴,入针五分为鬼心。
五针申脉为鬼路,火针上下七锃锃。
六针须寻大椎上,入发一寸名鬼枕。
七刺耳垂下五分,名曰鬼床针要温。
八针承浆名鬼市,从左出右君记清。
九针劳宫为鬼窟,十针上星鬼堂名。
十一阴下缝三壮,女玉门头为鬼藏。
十二曲池为鬼臣,火针仍要七锃锃。
十三舌头当舌中,此穴须名时鬼封。
手足两边相对刺,若逢狐穴只单通。
此为药王真妙诀,猖狂恶鬼走无踪。”
油灯下,有良用心的记下十三鬼穴的名称位置,然后一页页的读过去,一直到下半夜仍旧没有睡意。
书中讲到,“百邪癫狂症”分为中邪与中妖两种。中邪者,常出现幻听、幻视和幻觉,民间称之为“鬼上身”。一般的鬼魂是不太招惹阳间人的,但另有一些冤死的魂魄却很凶恶,往往容易害人。中妖者,妖是成精的动物,如“灰白黄柳狐”就是老鼠、刺猬、黄鼠狼、蛇和狐狸。成精的动物毕竟是极少数,大都是偶然吃下什么仙草或是吸入了月华,食髓知味而屡屡尝试逐渐积累了道行,活到百岁以上才有可能成妖作怪。牠们先要学各种鸟叫,然后模仿人语,最后附体到人的身上。这些妖附了人身以后,宿主性情大变,有的特别愿意与人品茗饮茶谈经说道,从中汲取知识。有的则令宿主身怀小的神通,如民间的“仙家”一类,喜欢替人瞧病治病,甚至与茅山教的道士合作施法,像是“扶乩”占卜,或是“笔仙”通灵等,而且乐此不疲。还有一种就是妖孽了,附在青年男女体内,专门与人交媾吸取阴精或阳精,加速提高自己的修为。
原来世间上真的有妖和鬼,有良合上书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二天,他烧完了火直接偷了些馒头和斋菜,放在篮子里悄悄溜出伙房,绕道出佛崖寺来到了黑龙潭。
“读完了吗?”柳十三边吃边问。
“嗯。”
“那你把《十三鬼穴歌》背给师父听听。”
有良随即熟练的背诵了一遍。
“果然天资不错,师父没有看错你。”柳十三满意的点点头。
“廖神婆是怎么死的?”有良突然问道。
“凡是遭到雷击的人看到闪电之前就已经死了,所以她瞧见的是另外的东西。”
“是什么?”
“你听说过‘九魔一魇’么?”
有良摇摇头。
“人死的时候若是怀有极大的怨恨死不瞑目,怨力超强的便会变成厉鬼,甚至化为‘恶魔’。民间有‘九魔一魇’的传说,意思是世上能生成九个魔,也不一定能形成一个魇,九魔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个魇的法力高强和冷酷无情。”
有良不禁愕然,从来没听说过。
“‘魇’之所以罕见,主要是形成的条件过于苛刻,必须要有足够的怨念保持凝聚不散才行,只有大规模的人员含冤惨死,这样才能聚而成魇。”
“魇杀了她?”有良自语道。
柳十三微笑着看着他。
接下来的数天里,有良废寝忘食的苦读,直至将《顺治鬼门十三针》倒背如流。
佛崖寺里,前来就诊的花痴病人如常,未渡老僧依旧以自己的内力逼出邪祟之物,每天着实累得够呛,人都显得苍老了许多。整个寺里的僧人大都瞧不起小和尚了去,认为他不过是双手残疾且哑巴的火工沙弥,佛门中不会诵经的和尚自然显得另类,幸亏住持未渡一直罩着他,才少遭一些白眼儿。
有良则每日偷偷送饭菜到黑龙潭,他在寺中地位低下因此也无人留意。
“你现在学的只是‘鬼门十三针’的入门功夫,等治好了你的手,师父再传授‘鬼门柳’独家秘术。”柳十三告诉他。
“什么时候?”
“那需要先找到药王墓,取出‘噬嗑针’才行,不过要费些周折了。”柳十三说。
“药王墓?”
“唐高宗永淳元年,也就是公元六八二年,一百六十八岁的药王孙思邈去世。现在河南济源西北百里王屋山的孙真人坟,只不过是一座衣冠冢,而真实的落葬地点史书上从未记载过,千百年来有多少人寻其墓而不可得。”
有良一听心中凉了半截。
柳十三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师父倒是有一条可靠的线索,不久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噬磕针’是什么?”
“孙思邈当年使用过的‘鬼门十三针’,史上称作‘噬磕针’,师父目前用的是在药店里买来的普通银针,药王的‘噬磕针’则是上古祝由鼻祖巫咸之物,那可是神鬼莫测的宝贝,可惜自孙思邈去世之后,江湖上就同时失去了踪迹,因此师父推断一定是陪药王随葬了。”
有良闻言沉默不语,此事肯定是不容易,古往今来的盗墓贼都苦苦寻觅无果的药王墓,凭他们师徒两个残疾人就能够找到么?但不管怎样,自己在佛崖寺中封闭数年现在终于有离开的机会,他必须走了。
柳十三把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凑近有良,看了老半天才缓缓说道:“师父先为你开了天目再说。”
一股口臭迎面扑来,看来他从来都不刷牙。
“俺?”有良闻言吃了一惊。
“当然,师徒俩闯荡江湖没有天目怎么行?这可是咱‘鬼门柳’的独门秘术。”柳十三得意的嘿嘿道。
“开天目能瞧见什么?”
“嗯,能看见普通人瞧不见的邪祟东西,那天在偏殿里,师父早就看出李二丫头被一个丑老太婆的魂魄附体了,你将来也同样可以做到,鬼门柳专门治鬼,没有天目也就揽不到生意了,”柳十三解释说,“‘天目阴眼’共分三个层次,一层见妖,二层识魔,到最后的第三层才能看到魇,师父眼下也才只是第一层,进阶虽然很慢,但若是悟性好也许几年后就会赶上师父。”
“开吧。”
“今晚若是有月光,你就子时到黑龙潭。”
“是。”有良拎着空篮子回去了。
望着小和尚远去的身影,柳十三嘴角边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
第三章阴眼
有良抬头仰望,夕阳西下,几片白云赖在天空上不动,但愿今晚有月亮,他心中暗自祈祷着。
“了去,干什么在那儿发呆?赶紧准备柴火,今晚寺中要接待上头来的客人。”胖和尚大声训斥着。
有良只得前去搬柴烧火,寺中偶尔会有省市宗教局以及佛教协会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每当这个时候都得忙上一阵子,单独准备一些斋饭。
有良蹲在灶坑前烧火,隔壁斋堂里的客人们正高谈阔论着,说的好象是未渡住持为乡民治病的事儿,须臾,他听见未渡老僧在辩解什么,嗓门都提高了。
“你身为佛崖寺住持,不应该助长落后群众这种封建迷信习惯势力,医院才对。”有人严肃的说道。
“可是老衲确实治好了她们。”未渡老僧本就不善言辞,话不多。
“所谓‘花痴’,在现代医学上叫做‘癔症’,其实也就是精神病,春季人体躁动性欲亢进,是精神性疾病多发季节,跟什么邪祟之物完全是两码事儿嘛。”另一人慢条斯理的解释着。
“听说前几日还有一个瞎眼要饭的也动手给患者治起病来了,有这事儿吧?”
“确实如此。”未渡老僧承认道。
“荒唐,简直荒唐,一个要饭的,还是个双目失明的瞎子,他有行医执照吗?你竟然同意让江湖骗子给小姑娘扎针,万一出了问题死了人,谁来负责?佛崖寺就会声名狼藉,我们宗教局也脱不了干系。”那人严厉的斥责道。
“可确实医好了那个小女孩儿。”未渡老僧坚持说。
“这不过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纯属侥幸而已,从明天起佛崖寺即刻贴出告示,不再替人看病,医院就诊。”
客人们怒气冲冲的离开斋堂下山去了。
“唉......”未渡老僧长叹一声。
清风袭来,有良抬眼望见夜空中阴云密布,不由得心里凉了半截,今晚看来是不会有月亮了。
他回到耳房,静静的等待着子时,期盼能够云开月出,可是半夜里却刮起了狂风,雷电交加,大雨如注,一直到天明才止歇。
次日一早,有良挎着篮子悄悄的溜去了黑龙潭。
尽管下了半夜的大雨,黑龙潭水黑幽幽的波纹不兴,旁边不远处的黄龙潭也仍旧是清澈见底。路边的野草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有良的裤腿已经全都打湿了,来到窝棚里默默放下篮子。
柳十三咀嚼着馒头说:“你一定在想为何要在月夜开天目吧?因为子时阴气重不伤眼睛,此外可以借助‘月华’的滋养,记住天目开后的两个时辰之内绝对不可以见强光,否则会瞎的,即便是油灯也不行。”
一连数日,潼关地区天气始终不好,佛头山阴雨连绵不断。
佛崖寺的山门墙上贴了张告示,说佛崖寺非医疗机构,请寻医院就诊。每天远道而来的“花痴”病人以及家属们都失望而归,未渡老僧则闭门谢客,独自待在僧房内生闷气。
这一日,天空终于放晴,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有良忐忑不安的挨到了晚上。入夜后,一轮明月高悬,月色清凉如水,蛐蛐螽斯以及各种夜虫又开始鸣叫起来。
子时,有良来到了黑龙潭,潭水如镜倒映着明月一片静谧。
柳十三负手立于窝棚前,听到脚步声近前,口中说道:“难得月华初露,阴气缠绵,正是开天目的极佳时刻,仰面躺在地上吧。”
有良顺从的躺下,双眼望着皎洁的明月,空气中闻到淡淡的野草香。
“开天目时要用针刺,可能会有点酸疼。”
“知道。”
“那好,”柳十三盘腿坐在有良的头旁,自怀里掏出布包,拈起那根粗大的三棱针,在月光下反射着白森森的冷光。
“闭上眼睛。”柳十三吩咐道,然后左手将有良的左眼球向上推,三棱针自他的球后穴刺入,直接侵入到视神经束处随即搅动起来,阵阵酸麻与疼痛感一波波的袭来,冷汗顺着面颊流淌着。
有良咬紧牙关硬挺着,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耳边唯有虫鸣声。
“好了,天目已开,你睁开眼睛瞧瞧吧。”柳十三拔出三棱针舒了一口气说道。
有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夜空中的月亮变成了一个硕大的彩色光晕,殷红如血,然后慢慢的黯淡了下去。
“月光怎么越来越暗了?”他诧异道。
“闭上左眼,只用一只右眼来看。”柳十三告诫说。
有良闭上了左眼,单用右眼视物,夜空中明月如旧,月色依然是清凉皎洁,可以清晰的辨认出一丝丝冷光洒向地面......
“月亮像是在吐丝。”他说。
“对了,那就是月华,修行的动物要汲取它来提升修为。”
有良坐起身,感觉到瞧任何东西都很不舒服,左眼里仿佛漆黑一片。
“俺的左眼什么也看不见。”有良疑惑不解。
“嗯,这就对了,”柳十三突然脖子仰起,嘴里发出一阵桀桀的笑声,“人的双眼本身就是阴阳眼,左眼为阳,右眼为阴,若是只留下阴眼就能视常人所看不见的东西了。”
有良闻言大吃一惊:“那俺的左眼......”
“已经被老夫废了。”
有良愣了半晌,许久才缓缓说道:“师父,这就是你说的‘开天目’?”
“不错,这就是老夫独创的秘术,人在四岁以前都是有第三只眼的,所以婴儿能够看得见鬼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便萎缩失去了功能。世人要想通过修行来重开天目是极为困难的,几十年的苦修都未必做得到。老夫独辟蹊径,废掉阳眼只留阴眼,便具有天目的一切功能了,世人都说‘独眼龙’的目光最毒,这话是不错的,但却只说对了一半,应该右独眼龙才是。”
有良恨恨说道:“既然只留一只右眼就能看见寻常人瞧不见的东西,那干脆闭上左眼不就行了?”
“双眼的经络是相连的,阴阳融合便掩盖了外界的阴性物质,从而失去作用,比如左眼患白翳或青光内障以及外伤而失明,因其眼球后面的经络未断,所以仍是瞧不见那些‘脏东西’。”
“那你的左眼经络断了么?”
“是老夫自己以金针刺球后穴自戕,割断了经络,只留下了阴眼,你仔细瞧瞧。”柳十三凑近有良,扒开干瘪的右眼皮,果然里面藏有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眼珠子,漆黑如墨,散发着诡异的乌光。
有良蓦地“咯咯”笑了起来,其声似金属摩擦般,令人不寒而栗。
柳十三感到起鸡皮疙瘩:“你是在怪师父么?”。
有良惨笑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与其在佛崖寺烧一辈子灶坑,倒不如跟着师父下山闯荡江湖,俺爹娘已死,妮子也跟别人走了,有良再无任何牵挂,少一只眼又算得了啥?”
“好,老夫果然找对了人,嘿嘿......”柳十三干笑两声得意的说道,“现在可以同你说实话了,老夫一直在物色衣钵传人,条件必须是童子之身,而且不能有家庭拖累,还需要资质聪颖,找了很久都没有可心之人,最后才决定到庙里来碰碰运气,竟然一下碰上了你,咱们还是有缘啊。”
有良终于明白,所谓算卦其实是蒙人的,看来当年“贵人相助”的话也是随口瞎掰,可惜自己却深信不疑,误以为首长就是那位贵人,可以助他夺回妮子,现在才明白这一切已经晚了。
“赶紧把眼睛包起来吧,两个时辰以后方能解开见光。”柳十三吩咐说。
有良默默的从怀里取出一条毛巾把眼睛缠住,缓缓站起身来。
“做好准备,这两天就下山。”柳十三吩咐说。
“放心吧,师父。”有良重重的说了句,然后凭着记忆一路摸索着走回了佛崖寺。
回到耳房内,有良心中悲愤难平,这个柳十三竟然哄骗自己废了左眼,恨得他咬牙切齿。如今双手筋脉已断经络不通,“中阴吸尸大法”被封闭在体内,等有朝一日治好了双手,这个仇一定得报。
他默默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默默的流着眼泪就这么一直挨到了天亮。
僧人们开始做早课,大殿里传来木鱼和朗朗的诵经声,两个时辰已过,有良慢慢解开了系在眼睛上的毛巾......
左眼瞎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右眼倒是如往常一样,但只靠一只眼视物感觉极不舒服,甚至在屋里走路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了去,怎么还不起来?赶紧烧火,等着淘米下锅呢。”窗外传来胖和尚的催促声。
有良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似的来到伙房,如往常一样点火烧灶。
早饭过后,听到山门口传来嘈杂之声,有良溜达过去瞧发生了什么事儿。
围着的人群里,有一个中年妇女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哭闹不休,旁边的男人一个劲儿对执事僧央求,请佛崖寺大发慈悲,替他老婆医病。
“施主,不是寺里不给治,而是上面有规定,佛崖寺不是医疗机构无权行医,医院吧。”执事僧解释着。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发发慈悲吧,我们就是山下这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人苦苦哀求。
女人满面泪痕,突然又破涕为笑,趴在地上“咯咯”的狂笑不止,看来病得实在不轻。
有良的右眼里,隐约看见女人裤裆处有一股手指头粗细摇曳不定的黑气束,定睛细瞧,那黑气的边缘还生有很多的鞭毛......
第四章脏东西
阴眼终于第一次瞧见了“脏东西”,有良心中竟然产生了一丝窃喜,他抚摸着失明的左眼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那会是什么东西附体呢?他定了定神儿,看着周围的俗人谁都瞧不见那东西,只有自己独具慧眼,甚至有点沾沾自喜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记得那本《顺治鬼门十三针》中说,遇到癫狂患者,也可在患者百米方圆之内寻找熟睡而唤不醒的动物,然后宰杀用火烧掉尸首,也同样可以达到针刺的效果。
有良退出人群,在距山门百米之内的范围里仔细搜索起来。功夫不大便看见一只肥胖的褐色老鼠正躺在草丛中四脚朝天的睡觉。奇怪,从未见老鼠会有这种古怪姿势,除非是被耗子药毒杀的,他悄悄自地上摸起了一块大石头,然后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有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老鼠,不算尾巴光身子就足足有两尺多长,嘴巴上的胡须都已经斑白,看样子年纪不小了。
老鼠向来是极为警觉的动物,没有可能在白天里仰面大睡,看牠的肚子一起一伏的分明是个活物。有良先用脚尖轻轻触碰牠一下,见其毫无反应,再加点劲儿踩了一脚,大老鼠仍然昏睡不醒,完全符合书中的记载。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了,冷酷的举起石块摔下,“噗”的一声将鼠头砸了个稀烂,鲜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有良划拉来一些干枝枯叶,拽着老鼠尾巴拖到上面擦燃了火柴,望着烧起来的熊熊火苗,鼻子里嗅到一股皮毛的焦糊臭味儿。
鼠尸的皮下脂肪燃烧起来,冒出浓密的黑烟,同时也散发出来淡淡的肉香,有良禁不住的咽了口吐沫,他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了,当和尚实在是太过清苦。
当他回到山门前时,见那妇女神智已经完全清醒,夫妇二人正在和执事僧告别,然后高高兴兴的下山去了。
“奇怪,刚才还大哭大闹,转眼之间就又没事儿了。”执事僧自言自语道。
有良来到了窝棚里,把这件事儿告诉了柳十三。
“好小子,资质和悟性真的不错,刚开了‘天目’就斩杀了一只小妖。”柳十三不住的夸奖。
“我们就是专门干这个的?”有良淡淡问道。
“是啊,这工作很不错的,而且收入还可以,嘿嘿,可别小瞧了师父,告诉你,老夫早已经是个万元户了。”柳十三压低声音说。
有良望着他衣衫褴褛的寒酸样,根本不信。
“你不相信?好,师父让你对本门增加点信心。”柳十三在破背囊里摸出一把剪刀,拆开旧夹袄里子,从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存折翻开给他看。
有良点了点有五位数,果然是上万了。
“怎么样?人不可貌相,师父还是有钱的。”柳十三又小心翼翼将存折塞回了夹袄内,并拿出针线迅速缝上。
“俺的眼睛也会瘪么?”
“瘪下去怕什么,阴眼隔着眼皮就可以视物,十分方便,反正小和尚也不找女人,难看点没关系。”柳十三满不在乎的说道。
自从剃度出家以后,有良早就绝了成家的念想,除非是妮子,否则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能让他喜欢的女人了。
“如今你的阴眼已成,是时候到江湖上去历练了,先回去收拾一下行装,我们今夜就走。”
有良默默的回到耳房开始拾掇东西,其实自己除了僧衣和几件内衣裤外已别无他物。
回想起在佛崖寺的几年里,住持未渡对自己最好,如今就要离开了,心中毕竟还是有些难舍。他最早是在风陵寺出家,一渡法师是未渡的师兄,可惜后来被费道长暗算而死。当年就是在风陵寺第一次见到妮子的,一晃已经数年过去,也不知她现在怎样。那个神秘的蓝月亮谷,曾经听首长说过是在梅里雪山一带,曾经派军用飞机前去搜寻却始终都没能寻找到,自己也许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妮子了。
夜深了,有良背着包袱悄悄的溜出耳房,来到未渡老僧的禅房前,轻轻的跪倒在地叩了三个头。
“有良,你要走了?”屋内传来未渡老僧的话音。
有良一愣,缓缓站起身来。
“孩子,几年了,你还是一句话也不肯说吗?”
有良踌躇着,双腿仿佛沉重得迈不开步。
“既然如此,去吧,你尘缘未了怨念太深,在俗世待不下去的时候就回来,佛崖寺才是你的家。”
两行热泪扑簌簌的流淌下来,有良再次跪下叩头,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走出去很远,依稀听得到未渡老僧那长长的叹息声。
月明星稀,窝棚外面,柳十三已经在等着他了,有良挎上师父那只破旧的背囊,两人趁着月光连夜下山直奔潼关而去。
“有一个人知道药王墓的线索,就是京城华夏气功针灸培训学校的孙遗风教授,他是药王孙思邈的后人。”柳十三告诉他说
次日,潼关旧货商店内,柳十三为有良买了一套藏青色的化纤中山装以及两双鞋,总共花了几十块钱。
“僧衣不要再穿了,反正头顶也没烫疤,从今往后你就是一名来京城求学的农村小伙子,”柳十三自已也由破背囊里找出件皱皱巴巴的旧衣服换上,“既然到京城去,总不能太寒酸了。”
“求学?”
“当然是去华夏气功针灸培训学校了。”柳十三颇为神秘的说道。
八十年代的京城,改革开放已经有几年了,各种新鲜事物层出不穷。此时,全民修炼气功的浪潮方兴未艾,以“耳朵识字”等特异功能为代表的人体科学正大行其道,各种讲座与学习班多如牛毛,一些著名的气功大师和超能力者齐聚首都。
在天坛附近有一座三层高的旧式老楼,门前挂着“华夏气功针灸培训学校”的牌子。
他俩在距学校两条巷子的地方,找了间名叫“东风旅社”的人防工程地下室旅社,住宿费不贵只需五元钱一夜。
第二天,有良穿着那套藏青色的中山装走进了学校大门,柳十三则独自留在东风旅社等他。
办公室杜大姐大约三十多岁,文质彬彬的十分热情,递给有良一张入学登记表,望着他颤抖着填写表格时惊讶问道:“你的双手有残疾?”
“野狗咬的。”有良淡淡回答。
“唉,”杜大姐阅览了一遍登记表,口中感叹说,“你这孩子虽然没有了父母,但身残志坚求学,十七岁年纪不大可真是有毅力啊。”
有良报了名,缴纳学费后被带到了教研室。
“有良同学,我们学校总共有两名教师,一个是教古典针灸术的孙遗风教授,面前这位是传授‘香功’的李林大师。”杜大姐介绍说。
沙发上那位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正在饮茶,抬眼打量着有良似乎感到有些诧异:“你以前练过气功?”
有良摇摇头。
“感觉到你体内气场似乎挺强的,过来让我瞧瞧,”李林招呼有良到跟前,抓住他的手腕试了试,自言自语道,“奇怪,又察觉不到内力,也许你的体质天生就异于常人。”
“这孩子小时候双手被野狗咬坏了,留下终生残疾。”杜大姐惋惜的说。
“这点毛病不算啥,当年我的学生里有不少瘫痪病人通过练功都重新站立起来了。”李林信口开河的吹嘘道。
“学校安排上午气功课,下午针灸术,你今天先回去准备一下,正好明天新的学期就开始了。”杜大姐告诉他说。
有良回到旅社房间,把情况说了一遍。
柳十三点点头:“上午的‘香功’随便应付一下就可以了,上针灸课时要设法引起孙教授注意并取得他的好感,关系越亲密越好,明白吗?”
“知道了。”
次日,有良按时来到了教室,里面已经坐了几十个人,男女都有,以五六十岁的老年人居多,他们都是为了养生而来接受气功培训的。
“同学们,我的名字叫李林,从今天开始传授你们‘中国佛法芳香型智悟气功’,简称‘香功’。此功为两千多年前的一位密宗高僧所创,唐代的玄奘法师你们都应该知道的,对啦,就是西游记里唐三藏,他的香功赫赫有名,据说唐僧练功的时候,半个长安城都能闻到香气。”
众人交投接耳起来,无不啧啧乍舌。
“香功当代正宗的传人就是我李林了,幼时曾患表皮脱落症几乎丧命,所幸遇见一位西藏密宗活佛以香功治愈并传授此功法。还记得当年师父临别时曾捻珠留言‘出山济世,造福苍生’,所以我来到了京城开班授徒,另外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师父说他会在昆仑山上发功,你们是幸运的,可以每天清晨七点十五分面朝西方,接受师父的千里传功。”李林无比崇敬的说道。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在座的老人们满是褶皱的脸上绽开了孩子般的笑容。
第五章孙教授
李林微笑着接着说道:“同学们,现在社会上也有不少滥竽充数的假香功学习班,你们在他们练功的时候去闻闻有没有香气就可辨别真假,我敢说那里只有一股汗酸味儿。”
“我去过什刹海和朝阳公园的香功班,除了汗酸气还有阵阵的屁味儿呢。”一个中年人高声叫道。
“不错,运功不当便会排空肠气,至于味道嘛还得看看昨晚吃的是啥。”李林不怀好意的嘿嘿笑了起来。
老人们也都跟着哄堂大笑,气氛亲切而活跃。
“老师,您能发出香气么?”有人问道。
“好,现在让你们大伙儿瞧瞧我李林师父发功散发的是什么气味儿。”
众人闻言纷纷的鼓起掌来,揉了揉鼻子做好准备。
李林脱去了外套与汗衫,叠好放在讲台上,身上只穿一件桃红色的小背心,站好步子调匀呼吸随即运气发功。
“菩萨抚琴,”他口中诵道,两只手心朝下,一指向前在胸前开合,随即双手作画葫芦状顺时针旋转并大幅度的摆动胯部,嘴里念道,“哆罗画葫。”
大伙儿紧张的盯着他,有的人鼻子已经迫不及待的翕动起来,此刻空气中还没有其他特殊的味道。
“玉女缠丝,龙女采莲,飞天散花,佛塔飘香......”李林扭动的身躯做出一连串灵活的动作,然后伸展双臂,面色陶醉的嘤嘤说道:“出香......”
果然淡淡的香气从其腋下黑毛间飘散开来,慢慢的教室里弥漫充斥着一股山间野花的香味儿。
“太神奇了,是水仙的浓郁香味儿。”有人惊讶的叫喊起来。
“不对,是茉莉花。”有人当即反驳。
“胡说,这明明是蒲公英淡雅的香味儿。”一老者怒道。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吵得面红耳赤。
“你们说的都对,”李林放下手臂,笑道,“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闻到的花香自然不一样,我告诉你们,这是来自大自然最纯净的气息,是延年益寿的讯号。”
“李大师,可以看看你的胳肢窝吗?”一位老年妇女扭捏的上前要求。
李林微笑着张开臂膀,那女人鼻子凑在了腋毛上深沉的吮吸着,面色绯红沉醉的喃喃说道:“这香气使我想起了当年姑娘时野外的那次......”
有良深感奇怪,这功法也太神奇了,简直闻所未闻。
中午下课回到旅社后,他向师父说起这种香功。
“雕虫小技而已,”柳十三解释说,“春天百花齐放的时候,到野外采集各种花蕊阴干,再放到夜露下漂七夜,然后加蜂蜜拌匀抹在腋窝处,发功时腋下产生热量便自然蒸发出香气了。”
下午开始学习“古典针灸术”课程,学生不多,只有几个男女青年,各个文静白皙,一看就像是学医的材料。
孙遗风教授是一个退休的中医师,身材纤瘦赢弱,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但其说话却是中气十足。
“同学们,针灸术是针刺术和灸灼术的合称,针灸的银针源自于原始时代的砭石,直到春秋战国时代,铁针出现并取代了砭石,《史记》中就曾记载扁鹊用针灸术治愈了虢国太子的‘尸厥症’。”
“老师,什么是‘尸厥症’?”有人举手问道。
“‘尸厥症’也叫‘阴厥’,为突然间昏倒四肢逆冷,即使苏醒也伴有神智不清说胡话等症状,从现代医学意义上来讲就是一种假死。”孙遗风解释道。
“是犯‘花痴’么?”又是方才提问之人。
孙遗风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瞅着这个穿蓝中山装的年轻人,他正是有良,想要引起教授的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感兴趣的问道。
“有良。”
“很好,”孙遗风点点头,赞许道,“大家都应该像有良同学一样踊跃提问发言,如饥似渴的学习知识。所谓‘花痴’其实是一种‘癔症’,以身体虚弱的年轻女子居多,病理目前仍不十分清楚,西医没有太好的方法,而中医则疗效较为显著,你们有谁知道中医采用哪种方法医治?”
年轻学生们都在“唰唰”的记着笔记。
“是针刺术吧?”有同学回答。
“用艾叶灸或者吃‘安宫丸’。”
同学们议论纷纷,气氛积极热烈。
“鬼门十三针。”有良的声音不大。
“你知道‘鬼门十三针’?”孙遗风惊讶道。
“俺见过。”
下课时,孙教授留下了有良在课堂里。
“你的手是怎么弄残的?”他问。
“狗咬的。”
孙遗风仔细检查了一下,摇摇头遗憾的说道:“筋脉俱断,陈年旧创,可惜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
有良没吭声。
“说说你见到‘鬼门十三针’的情况。”孙遗风深沉的目光望着他。
“俺老家在黄河边上,春天油菜花开的时候,有些女人会犯‘花痴’,甚至光着身子就往外屋外跑。前些日子在佛崖寺玩儿的时候,见到一个老和尚用银针给女孩儿治病......”有良讲述了李二丫的事情,不过隐去了柳十三,也没讲自己就是山上的火工小和尚。
“你还记得那个李二丫是来自汉中哪里的吗?”
“好像是紫柏山。”有良答道,这些话都是师父柳十三特意教他这么说的。
孙遗风闻言怔了好一会儿,摆摆手说:“你先回去吧。”
旅社房间内,柳十三让有良一字不漏的复述他与孙教授的对话,听完后似乎很满意。
“为啥要俺这么说?”
柳十三神秘的笑了笑,没有回答。
第二天下午的针灸课,有良早早的坐进了教室,但孙教授没来,是一位中年女医生代的课,主要讲解人体经络和穴位,放学时,有良来到了教研室。
“孙教授有事请了几天假,”杜大姐微笑着亲切说道,“有良啊,你衣裳这么单薄,没爹没娘的孩子怪可怜的,来量一下身子,我给你打一件毛衣。”随即不由分说的拽着他用手指比划着量了下肩宽袖长等尺寸。
有良感到实在过意不去,扭捏着不想让她做。
“别不好意思,你就像是我的小弟弟一样,记住要好好努力学习,将来做一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杜大姐叮嘱他。
回到旅社,他照常向师父报告当天的情况。
“孙教授请了几天假?”柳十三面色严肃的问道。
“一星期。”有良答道。
柳十三沉吟片刻,随即说道:“你马上去学校,就说身子不适也请一周的假。”
有良疑惑不解的望着他。
“快去吧,今晚我们要乘夜车离开这里。”柳十三说着开始收拾背囊。
有良来到办公室,此时杜大姐还没下班,听他说要请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他养好身体早点回校,落下的课程一定要争取赶上。
“是。”有良不无歉意的说道。
柳十三师徒俩匆匆结账后离开旅社,赶到火车站登上了西行的夜班列车。
“哼,孙教授听你说了‘鬼门十三针’的事情后坐不住了,师父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是赶去了汉中。”柳十三嘿嘿道。
“汉中?”
柳十三淡淡一笑,说道:“当年刘邦成就帝业后大杀功臣,留候张良托名‘辟谷’隐居紫柏山中修仙学道,得以终老,老夫倒要瞧瞧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他往那儿去。”
紫柏山位于秦岭南麓留坝县境内,山上多紫柏,故而得名。此山有九十二峰、八十二坦和七十二洞,山岳巍峨连绵,幽深静谧,誉为秦巴千里栈道“第一名山”。
此时的汉中平原油菜花正在盛开,极目望去遍地金黄煞是好看,当柳十三师徒俩赶到紫柏山下时已日暮西山,天就快要黑了。
有良心道,柳十三以前肯定来过这里,不然怎么会如此轻车熟路,或许药王墓就在这紫柏山中也说不定。
两人沿着崎岖的山道攀上一座小山岭,面前是一片茂密的紫柏林。
“好了,我们就在这林中过夜。”柳十三停下了脚步。
有良四处望了望,岭下不远处是一个小山村,暮色下炊烟袅袅,闻得到村里鸡鸣狗吠之声。
“此地名叫李家沟,就是那个李二丫头的家,我们不能冒然进村,以免打草惊蛇。”柳十三缓缓说道。
有良想起了佛崖寺中的那个花痴女孩儿。
师父果然熟悉这里,孙遗风教授看来也到了李家沟。
“孙教授是这儿的人么?”他问。
“不,孙遗风是京兆华原人,就是现在的耀县,离这儿还有七百多里地呢,不知道他与这个李老汉到底是什么关系?”
“药王墓会不会就藏在这紫柏山?”有良心中有些兴奋。
“别瞎猜了,今晚咱俩轮流睡觉,要时刻注意观察村里的动静,老夫先眯一会儿,有什么异常情况随时喊我。”柳十三说着打了个哈欠,合衣就地而卧,不多时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月色清凉如水,远山呈现出一抹黛色,偶尔听到山林里几声夜鸟怪啼,他猜想那一定是猫头鹰。
有良打起精神坐在柏树下,用那只唯一的右眼瞅着山下朦胧的村庄,夜深了,白色的雾霭渐渐笼罩了村庄。
第六章渡气
此刻,李家沟的村民们大都已经睡熟了,紧靠山边的一户人家院子里停放着一副杉木棺材,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村里的孩童们听说里面装着那个丑陋的廖神婆,天一黑都吓得不敢出门了。
这儿是李老汉的家,前不久在京城打工的儿子李继祖不幸因煤气泄漏起火爆炸去世,现在只剩下他与孙女两人伺候着那几亩油菜田勉强度日。
二丫思父心切,于是李老汉便请了当地有名的廖神婆来通灵,谁知刚刚施法廖神婆便倒地身亡,县公安局来人勘验了尸体,说是突发心脏病猝死。事情虽与李家没有直接关系,但请神婆本身就是搞封建迷信活动,因此要承担一副棺材钱作为惩戒,因这廖神婆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常年游走在留坝一带,连个固定居所都没有。
如今廖神婆已经死去十余天了,此地是山区允许土葬,村里人经过这段时间的协商终于达成一致意见,明日便将其抬去附近的山里埋了。
子时初,月明星稀,村中小路上走来一个人,消瘦的身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挎着一个草绿色的书包,上面绣着“为人民服务”几个草体字,此人正是孙遗风教授。
两边人家的房后突然窜出几条狗来,刚狂吠了一声,孙教授迅即做了个古怪的手势,那些土狗便乖乖地闭嘴不吭气了。
他径直来到了李老汉家院子门口,站在那儿注意聆听着,当确定屋里的人都已熟睡后,便轻轻的推开篱笆门进来。
孙教授面无表情的掀开棺盖,一缕淡淡的月光洒在廖神婆满是褶皱的脸上,可以看出她临死前的惊恐表情,棺内散发着浓烈的花椒味儿,这是当地民间防止尸体腐烂霉变的做法,撒花椒同时也可以去掉尸煞之气。
孙教授揭开书包从里面拽出一只瑟瑟发抖的黑猫崽儿,手里攥着几支银针,先在猫头上扎了两针,其余的分别刺入廖神婆的左右鬼窟和鬼宫穴,最后一根长毫针则扎进了胯间会阴玉女门头的鬼藏穴,再将昏迷的小黑猫扔进了棺材里,轻轻的将棺盖盖严。
月光下,孙教授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静谧的院子里发出轻微的“吱吱嘎嘎”声,棺材盖板缓缓的移开,一只枯槁惨白的手伸出,随即廖神婆坐起身爬出了棺材,四处望了一下,便直接奔着堂屋大门而去。
她附在门扇上听了听,然后用手试着推门,但里面已经上了门闩,见从门进不去于是就顺着墙脚溜到了窗下,将窗户轻轻拉开,身子一扭便钻了进去,灵活得像只猫一样。
炕上的李二丫睡得正香,廖神婆俯下身子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张开嘴巴对着二丫的鼻孔吹气。须臾,她满意的抬起身“嗖”的一下从窗口窜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望着皎洁的明月大口吮吸着月华。
山谷中凉风习习,有良依靠在紫柏树下不由得裹紧了衣服,强打起精神盯着山下的小村庄。
“有什么异常情况吗?”柳十三醒了,爬起来问道。
有良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忽闻村里传出一长长的凄厉叫声,似猫非猫,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的阴森和恐怖,村里人家陆续亮起了灯,人们都往山边的李老汉家里跑去。
当那瘆人的叫声响起的瞬间,李老汉就被惊醒了,随即披衣出门,“二丫,别出来!”他口中喊道。
森森月下,院子里站立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廖神婆,看见李老汉出来,咧开了嘴巴笑了下,然后退出院门沿着村中小路不紧不慢的跑去,李老汉抄起立在门旁的铁锨奋不顾身的追了上去。
此刻最先冲出家门的村民都瞧见了她,随即拎起锄头木棍镰刀等物一齐冲上前,嘴里都在不停的喊着:“诈尸啦,诈尸啦......”
柳十三口中冷笑了两声,吩咐说道:“你在这守着,师父去瞧瞧。”说罢纵身而起,以往步履蹒跚的模样不见了,身形飘逸三晃两晃就不见了踪影。
有良大吃一惊,原来这老瞎子竟然有如此敏捷的身手。
廖神婆带着满身的花椒味儿朝着村外逃去,村民们在后面紧追不舍,但是跟不上她轻盈的脚步,眼瞅着距离越拉越远。
“汪汪......”十几条村里的土狗都追了上去,很快便将廖神婆包围住,一齐扑上去撕咬。
此刻的廖神婆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喵”的一声怪叫,然后发出一连串“嘶嘶”的恐吓声。
那些土狗是猫的天敌,牠们毫无畏惧的拼命扯拽噬咬,廖神婆摔倒在地上,身子抽搐两下便不动了。
“赶紧弄些柴火来,把这老太婆尽快的烧掉,防止她再次诈尸。”李老汉叫喊着,有人迅速搬来了些枯枝木柴。
不多时,燃起了熊熊大火,众人将廖神婆的尸首扔在了上面,冒出一股恶臭的焦糊味儿,直到此刻,大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廖神婆的魂魄已经在佛崖寺被老乞丐杀死了,怎么还会诈尸呢?”有人疑问道。
“你们听见她的嚎叫声很像是猫吧?看来是被什么猫妖之类的‘渡气’附体了,我们回去仔细找找,看有没有黑猫在棺材附近。”李老汉说道。
当地人都知道,大凡人死停柩时,若是有黑猫跳过尸体便会引起“诈尸”。
回到李家院子里,有眼尖之人发现了棺材里有一只黑色的死猫崽儿,奇怪的是猫头上还插着两根银针。
“这是有人在暗中施法啊......”李老汉大吃一惊,随即打了个激灵儿,转身朝屋里跑去。
内屋的炕上,李二丫已经不见了。
随着嘈杂声渐渐远去,柏树下的有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睁大了右眼盯着下面的村庄。
不多时,他瞥见了一个黑影悄悄的溜上山来,看那身形像是个女人,正在朝着另一条山道走去,月光里有良心中一动,他看清了那是李二丫。
李二丫神情呆滞,迈着机械的脚步,仿佛是在梦游一般。
按理说村里刚刚突发事变,人们都处于恐慌之中,李二丫却像没事儿的一个人深夜进山,她到底要去哪儿呢?
有良正考虑要不要跟上去的时候,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人,月光下,那人脸上的镜片反射着淡淡的月光,正是请假外出的孙遗风教授,但见他悄悄的跟在了李二丫的身后。
有良站起身来,远远的在后面尾随而去。
紫柏山的夜晚清凉而寂静,月明星稀,草丛中的螽斯偶尔鸣叫几声,有良不敢过于靠近,只有在视线内不紧不慢的跟着。
转过山垭口,前面出现了一片坟地,杂乱无章的土丘散落在杂草丛中,望过去起码有数百座坟墓,墓碑东倒西歪,月光下显得阴森可怖。
李二丫在期间绕来绕去,最后在一座新坟前止住脚步,一头栽倒在土丘上不动了。
有良躲在树林里悄悄的观察着,心想这么多的墓葬一定是李家沟的祖坟了,不知道她来这儿干嘛。
孙教授蹑手蹑脚的走到那座坟墓前,仔细的查看着石碑上的字迹,又围着刚刚长出绿草的土丘绕了一圈,寻思了片刻然后沿着原路返回去了。
等到他走远了以后,有良钻出树林径直来到那座坟墓前,李二丫正伏在那儿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有良蹲下身子,借着月光看清墓碑上写着“慈父李继祖之墓”,落款是“女儿李二丫立”,时间为一个月前。
原来这是二丫父亲的坟墓,大半夜的来上坟么?看她神情与走路的姿势分明是梦游,孙教授大老远的从京城跑来李家沟又要干啥?有良实在是想不出来,不过夜半三更在这偏僻山中,万一有野兽过来可就麻烦了。
他上前推了推李二丫想把她叫起来,不料怎么晃悠都弄不醒,无奈只好坐在旁边,扔下她一个人走不太好,毕竟在佛门中跟随未渡老僧数年,也知道扶危救困行善事。
望着李二丫熟睡的秀丽面孔,自己多年来还没有单独的与异性待在一起过,此刻身上似乎有点燥热,唉,要是妮子在这儿就好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然瞥见月光下一道黑影正迅速朝这边过来,须臾便至跟前,原来是柳十三到了。
“师父,你怎么来了?”
“老夫回到紫柏林不见你的人影,背囊还在,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于是就一路寻找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有良把自己的所见叙述了一遍。
柳十三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孙遗风跟到了这里,看来这座坟墓一定有什么蹊跷。”
“李二丫的梦游症好重,怎么都唤不醒她。”
“她才不是梦游症,是被人做了手脚,让老夫瞧瞧,”柳十三冷笑着俯下身来,鼻子凑近她的脸嗅了嗅,然后说道,“她是被渡气了。”
“渡气?”有良迷惑不解。
“是一种妖气,有股猫骚味儿。”柳十三嘿嘿道。
第七章李家坟地
有良也把鼻子凑近二丫的脸,用力的吸了几口气。
“俺怎么闻着倒有股淡淡的肉香?”有良自语道。
柳十三把脸一板道:“哼,那是你这小和尚从未接触过女人的缘故。”
月色清凉,山风徐徐,荒坟上的二丫沉睡不醒,一切都显得无比的诡异。
“待师父为她施针,”柳十三掏出布包取一支银针刺入李二丫右掌后的鬼心穴,轻轻捻动两下拔出,然后说道,“走,我们暂时避开。”说罢拽着有良躲进了树林中。
李二丫缓缓醒来,揉了揉眼睛,茫然四顾然后站起身惊恐的往村子里跑去。
“我们就在这儿等着,老夫没估错的话,孙遗风马上就要来了。”柳十三沉思着说道。
两人待在林中守候着,大约一小时左右,孙教授扛着锄头的身影出现在了月光下。
他谨慎的四处张望着,慢慢靠近了李继祖的墓穴,然后一脚踹倒石碑,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吐沫,抡起铁锄开始抛土。
看不出孙教授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又十分的纤瘦,竟然力气如此之大,几乎没有休息,片刻之间便掘出个大土坑来。
最后听到“咚”的一声,已经挖到棺木了,孙教授清理了下浮土,然后用力的掘下撬开了棺材盖板跳进去翻了一会儿,不过好象是没找到什么,最后失望的呆愣在那儿,跺了一下脚,将锄头往下一摔扭头就走了。
树林里,柳十三轻轻说道:“孙教授看来空手而归。”
“他在找什么呢?”有良轻声问。
柳十三默默的思索着,说道:“现在下结论过早,我们去墓穴瞧瞧。”
两人来到土丘前,墓穴内李继祖的棺木已经被打开,一只骨灰盒敞着盖儿,里面是一些灰白色的骨灰。
“孙遗风已经找过了,看来没发现什么。”柳十三说。
有良隐约感觉到此事有点不对头,但也说不上是哪里,总之既然孙教授是药王的后人,而且知道药王墓的下落,完全没有理由来李家沟掘墓。
柳十三也同样是疑窦重重,说道:“我们也走吧。”
两人回到了紫柏树林中,继续观察着村里的动静。
村里人家的灯都亮着,出了这么诡异的事儿,大人小孩儿都睡不着觉了,不多时鸡叫五更,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
一伙强壮村民在李老汉的带领下,手持锄头铁锨出村沿着山路朝祖坟地那边去了,大概是听到二丫的奇怪遭遇后意识到坟地出了问题。
“师父,那一声瘆人的叫声是什么?”
“是廖神婆,她在佛崖寺时已经魂飞魄散,尸首被孙教授动了手脚以猫妖附身,所以叫声怪异的很。”
“廖神婆呢?”
“她已经被村里的狗咬死并一把火烧掉了。”
今夜出了这么多的怪事儿,有良感到无比新奇和刺激。
“我们回京城去。”柳十三吩咐说。
在返京的列车上,柳十三解释说:“老夫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京城监视着孙遗风,当发现他与汉中来的农民工交往时,就已经感觉到有些蹊跷,原想深入调查却不料那农民工竟突然暴毙。”
“是李继祖么?”
“不错,正是李二丫的父亲,据说是死于煤气泄漏而引发的爆炸,哪儿有这么巧的事儿?李老汉爷孙俩来京接回骨灰,孙遗风紧接着就请假,老夫也悄悄跟着去了趟汉中。他在留坝县找到了一个灵媒,就是廖神婆,由她出面去为李家出仙,请亡灵附体上身与李家对话,结果廖神婆自己却一命呜呼,之后她的魂魄上了李二丫的身。汉中这个地方,春天犯花痴的人不少,医院只给其开了些安眠药,根本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于是李老汉就带着孙女去潼关求医,老夫则先行一步赶到了佛崖寺。”
按照柳十三的说法,二丫的爹不是死于煤气泄漏爆炸,而是被人谋杀的,当然以孙教授的嫌疑最大,他指使廖神婆为李家通灵,看来也是从中想要知道什么事儿。当其听自己说廖神婆已经死了,便迫不及待的赶去李家沟用‘猫妖’附她的尸体,之后又把李二丫弄得迷迷糊糊的去了坟地,这个孙教授究竟是什么人啊,他想要干什么呢?
到京城后已经是下半夜了,他俩回到了东风旅社倒头便睡。
次日下午,有良重新回来上课。
“你的身子不要紧了么?”杜大姐面带惊讶,关切的问道。
“没事儿,俺不想落课。”有良回答。
“好孩子,来,毛衣快打完了,试试松紧。”杜大姐不由分说取出织了半截的毛衣套在他的身上,大小正合适。
“杜大姐,孙教授回来了吗?”有良问。
“回来了,今天就是他授课。”
“他家不在这里么?”
“孙教授一个人住在天桥,离学校这儿不远,去吧,该上课了。”杜大姐笑眯眯的推了他一把。
铃声响了,孙遗风走进了教师,看上去似乎有些疲倦,神情恍惚。
“同学们,这两天我不在,你们学了人体十二正经和穴位,今天接着讲解奇经八脉。”孙教授说道,目光有意无意的瞥了有良一眼。
有良心不在焉,脑袋里净是李家沟的那个夜晚,好多的谜团啊,因此这堂课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听说有良同学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是吗?”下课后,孙教授拦住他问道。
“是,教授。”
“在京城就你一个人么?”
有良点点头。
“孤身一人外地求学很不容易啊,现在住在哪里?”
“地下旅社。”
“哦,人防工程改建的,条件很差也见不到阳光,吃饭也麻烦。走,到我家去坐坐,请你吃老师拿手的水煮鱼,反正明天星期日休息不上课。”孙教授热情的邀请道。
有良没有理由拒绝,只有跟着他一起走出学校,向西奔天桥而去。菜场外面就有人兜售官厅水库的活鲤鱼,孙教授买了四条,足足有二十斤,有良心想这得多少人吃啊。
穿过几条狭窄的胡同,最后来到了孙教授家。
这是独门独院的三间平房,院子里有一株李子树,枝头绽放着白色的花朵,有良暗道在黄河边的老家,人们从不在院子里栽这种树,俗话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很不吉利。
进到屋里,室内布置很简单,除了书架上的一些中医方面的书籍和桌椅板凳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
墙上的镜框里镶嵌着一幅大照片,笑容可掬的孙教授正怀抱着一只肥胖的黑猫,周边围绕着一群小猫崽儿,其乐融融。
“我一个人生活,养了一些猫做伴儿。”孙教授腼腆的一笑。
“喵......”里间房内传来轻柔的猫叫声,可能是听见主人回来了。
有良推开房门不禁吃了一惊,屋里有七八只小黑猫警惕的盯着他,满地的屎尿,一股骚臭味儿扑鼻而来。
一只肥胖臃肿的黑色老母猫懒洋洋的躺在木箱上,望见有良爱搭不理的翻了一下眼皮,模样与照片上的那只相同。
“教授,您的家人呢?”有良问。
“乖乖们,开饭了。”孙教授亲切的呼唤着,随手扔了两条大鲤鱼进去。
黑猫们随即咆哮着争抢厮打起来,乱成了一团,最后老母猫一跃而起,仗着体型的优势抱起一条大鲤鱼到箱子顶上独自享用起来,而猫崽们又人仰马翻的继续争夺着。
“真趣致。”孙教授满怀爱意的在身后说道。
孙教授拿手的水煮鱼做法也与众不同,他先用葱姜炝锅然后倒入清水,再把余下的两条鲤鱼囫囵个的放入水里炖煮,竟然不去鱼鳞、鱼腮和内脏。
“要保持鱼的原汁原味儿。”他这样解释道。
炖鱼的过程中,有良问孙教授:“墙上照片中的就是屋里的那只老母猫吧?”
“好眼力,”孙教授点点头,“那些都是她的子女,挺顽皮的。”
“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孙教授淡淡说道。
有良见他似乎不愿说,也就不再多问。
“你的眼睛怎么了?”孙教授突然说道。
有良闻言一愣儿。
“左眼在萎缩,失明了吗?”
“是的,已经瞎了。”想起来,有良就恨得咬牙切齿,若是柳十三事先明说了,他才不会去开什么鬼“天目”呢。
“让我看看,”孙教授翻开有良的左眼皮,那手电筒照了照说道,“看来是视神经出了问题,应该去眼科好好检查一下。”
“哦。”有良随口敷衍着。
不多时,锅里的水煮鱼已经炖好,盛在搪瓷盆里端上了桌子,闻着倒是挺香的。
“有良,到了我这里就别客气,趁热赶紧吃吧。”孙教授取出一瓶二锅头斟了两杯。
望着胀鼓鼓的鱼腹,有良想到肠肚鱼屎还在里面就感觉到恶心,但鼻子里嗅到的却是阵阵鱼肉的香气,看来自己几年的素食已经憋闷坏了。
“官厅水库的野生鲤鱼内脏很干净,别有一番滋味儿。”孙教授伸出筷子夹破鱼肚皮,拽出一团包裹着肥油的肠子塞进口中,咬得绿色汁水四溅,嘴里啧啧有声的赞叹着。
有良只是从边上吃些鱼肉,果然满口溢香,味道相当纯正。
“孙教授,您知道‘噬磕针’吗?”有良试探着问道。
第八章拜访
孙教授停下了筷子,疑惑的目光在镜片后面注视着有良。
“你从哪儿听说的‘噬磕针’?”他冷冷的问道。
有良漫不经心的答道:“佛崖寺。”
“佛崖寺?”孙教授似乎十分警惕,“是听谁说的?”
“未渡老和尚,他给那个汉中女孩儿治病的时候,说药王孙思邈有这种针,很是灵验,像我这样残废的双手都可以治好,所以我就记下了。”
“嗯,古代文献中确实有关于‘噬磕针’的记载,不过早已经失传了。”
“‘噬磕针’真的能治愈俺的手么?”
“据说此针神鬼莫测,接骨续筋通经络无所不能,典籍中是这样记载的,孙思邈就曾经用它医好过许多不治之症。”孙教授回答。
“唉,能找到这针就好了。”
“那可难了,自药王去世后,‘噬磕针’就再也没有露面过,千百年来江湖上多少人想要得到它,但依旧是寻觅不到。”
“难道孙思邈就没有后人吗?”有良大胆的试探说。
“他的后人若是知道‘噬磕针’的下落,估计早就在历史上引起轰动了,可是自唐永淳元年孙思邈去世以后,无论正史野史都未见有只言片语的记载。”
有良闻言心中寻思着,这个孙遗风到底是不是药王的后人呢?如果是,并且也知道“噬磕针”的下落,作为一个中医学教授没有可能不去找来使用,那样的话不久名扬天下了么?
“‘噬磕针’,这个名字很怪。”
“‘噬磕’是咬合的意思,为《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十一卦。爻辞中一到六爻是说先咬去了脚趾,然后皮肤和鼻子,再就是肉、骨头和耳朵一点点蚕食掉,至于‘噬磕针’大概就是对阴灵戕戮的刑罚吧。”
“是杀鬼么?”有良接着问。
“说说未渡老和尚的事儿吧。”孙教授岔过话头。
“未渡是潼关佛崖寺的住持,人很和蔼善良,经常为村里的乡亲们治病。”
孙教授仔细的听着,一面往嘴里塞着鱼内脏,很快的一瓶二锅头就喝干了。
有良第一次饮酒,感觉到头晕乎乎的,于是起身告辞,孙教授送他到胡同口。
夜晚的凉风拂面,有良觉得清醒了一些,返回旅社的路上,他始终琢磨不透孙教授的底细,尤其是那晚李家沟发生时事情,他究竟要干什么,竟然冒险去掘人家的坟,难道也在寻找“噬磕针”么,这个李家与药王孙思邈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柳十三见到有良回来不满的质问道。
“师父,你不是让俺和孙教授套近乎吗?今晚到他家里喝酒去了。”
柳十三一听忙问究竟,有良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果然是他养的猫。”柳十三哼了声。
“那只老母猫好胖啊,有好几十斤重,可为什么喜欢养黑猫呢?”
“黑猫通灵护主,《易经》中就说过玄猫为避邪之物,玄即黑色,在所有颜色的猫中,只有黑猫与人能沟通,智商也最高。”柳十三解释说。
次日是星期天,有良朝柳十三要了十元钱,来到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了本介绍孙思邈生平的书,回到旅社仔细的阅读。以前从没有听过这个人,原来他在中医界是这么赫赫有名,他的《千金方》是历史上第一部临床医学的百科全书,不过就像孙教授说的那样,书中也没有提到过“噬磕针”。
第二天,有良刚到学校就被杜大姐拽到了办公室,催促说:“快来试试,毛衣打好了。”
一件崭新的黑色毛线衣套在了有良的身上,杜大姐上下打量着满意的说道:“大小肥瘦正合适,小伙子打扮起来还是挺精神的。”
有良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意,多少年了从未有人这么细心体贴的对待他,顿时鼻子发酸,眼眶湿润了。
“傻小子,快去上课吧。”杜大姐笑盈盈的望着他。
上午的气功课还是教大家初级功法,已经学到第三节了。
“达摩荡舟,佛风贯耳,耀眼佛光,普渡众生,童子拜佛......”李林口中喊着,一面纠正着学员们不正确的动作。
下午上课的铃声响了,也没见孙教授的人影。
不会是他前天晚上鲤鱼内脏吃坏肚子了吧?有良心里暗想。
不一会儿,杜大姐来到教室抱歉的对大家说孙教授生病了,来不及通知代课老师,所以今天下午休课。
“杜大姐,孙教授生了什么病?”有良在一旁悄悄的问她。
“唉,孙教授也没请假,不知道是怎么了。”杜大姐皱着眉头说道。
有良回到旅社,把这事儿告诉了师父。
柳十三闻言立即警觉起来,沉吟说道:“孙教授有事或生病来不及请假,起码也会有个电话,可能是出了什么事儿,走,我们去他家瞧瞧。”
等两人赶到了天桥胡同时,却发现孙教授家的大门紧闭,上面还落了锁。
“不在家,会去哪儿呢?”柳十三环顾左右见胡同里没人,于是匆匆说道,“我们一起进屋去看看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说罢伸出臂膀揽住有良的腰,飞身跃过了围墙落在院子里。
屋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
“注意看与你上次所见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柳十三叮嘱说。
有良推开里间屋,骚臭味儿迎面扑来,黑猫们大都在呼呼的大睡,地上散落着舔舐干净的鱼刺。
“有不一样的地方。”有良说。
“是什么?”柳十三赶紧问道。
“那只肥胖的老母猫不见了。”
柳十三略一思索,轻声叫道:“带着猫妖上路,可能又去了汉中,老夫要尽快赶到李家沟。”说完掏出一百元钱给他当伙食费,叮嘱其继续在学校上课并留意孙教授何时返回。
两人在天桥分手,柳十三赶去了火车站,有良一个人走回旅社。夜里,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总感觉到哪里不对,半夜时分,突然打了个激灵儿,孙教授不是去了李家沟,而是佛崖寺!
有良匆匆起身,东西也没有带便悄悄溜出了东风旅社,匆匆来到火车站乘夜车直奔潼关而去。
佛崖寺,春雨霏霏,香客如旧。
孙遗风拎着沉甸甸的旅行袋走上了佛头山,抬头望着香烟袅袅的佛崖寺,脸上阴晴不定。见到执事僧说自己是一名医生有事儿要面见住持,于是被带到了住持的禅房。
“老僧未渡,请问施主何事?”未渡单掌施礼道。
孙遗风客气的说道:“我是省中医研究所的王医生,听说大师前不久曾用‘鬼门十三针’治愈过一个汉中来的女孩儿,我所研究的课题正是古典针灸术,因此非常感兴趣,想与您交流一下这方面的心得。”
“老僧从未用‘鬼门十三针’给人治过病,王施主一定是弄错了。”
“不会错的,有人亲眼所见,您就不必客气了,传统中医真是博大精深,至今仍有很多不解之谜,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出家人不打诳语,请问施主是听何人所讲的?”
“这个么,”孙遗风犹豫了一下说道,“是一个年轻人在佛崖寺亲眼所见,他名字叫有良。”
未渡老僧闻言脸色一变,惊讶问道:“有良?他长什么样?”
“他的双手已经残疾,筋脉俱断......”孙遗风描述了有良的相貌。
“你说的有良不错,他本是寺中的火工和尚,前些日子离寺出走,但老衲不相信其会说这番话。”
孙遗风心中更是吃惊不小,这个憨厚的学生竟然是名小和尚,‘鬼门十三针’出现在佛崖寺,他随即又突然来到京城变身为我的学生,怪不得那天在家里问的话似有所指,看来事情比想象中的要复杂多了。
“大师,前些年由于遭到文革的破坏,祖国传统医学的精华被毁坏殆尽,要想恢复起来真的是困难重重啊。可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广大劳动人民的身体健康,佛门普渡众生,还是请大师坦言相告。”孙遗风言辞恳切。
“阿弥陀佛,句句属实,老衲确实不会‘鬼门十三针’。”未渡断然道,他相信有良绝不会无中生有乱说一气的。
这老和尚口风甚紧,孙遗风心中寻思着,想了想说道:“大师,那天您是否为来自汉中姓李的女孩儿医治过?”
“确有此事。”
“请问是如何医治的?”
“老衲想以内力逼出她体内的邪祟之物,可惜失败了。”
“那女孩儿后来怎么痊愈了呢?”
“是一个要饭的瞎眼老乞丐用银针治好了她......”未渡老僧生性率真,不知提防人,只要问到的俱如实相告。
“那老乞丐如今在哪儿?可否知道其姓名?”
“老衲不知。”
孙遗风沉思半晌,这老和尚与有良其中有一人撒了谎,会是谁呢?一个眼睛双盲的老乞丐又是如何认穴的?凭感觉么,根本不可能。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来到了佛崖寺,就不能空手而归。这老和尚肯定还知道点什么,他断定。
第九章未渡老僧
禅房内,孙遗风起身告辞说道:“谢谢大师,我就不多打扰了。”
“施主远道而来,不如用过了斋饭再走吧。”未渡老僧还挺热情。
“不了,谢谢大师的好意。”
孙遗风离开了佛崖寺,在山下随处转了转,然后找了家小餐馆吃了晚饭,等着天黑下来。
夜幕降临了,孙遗风估摸着香客已经散去,于是趁着月色重新攀上山来,此刻佛崖寺已经关闭了寺门。他绕到寺后,身子轻轻纵起越过院墙,悄无声息的落在寺内,如野猫般的轻盈。
未渡住持的禅房还亮着灯,似乎是在阅读经书,耳边听到了他翻动扉页的声音。
孙遗风站立在柏树下,默默的观察了一会儿,然后解开旅行袋,那只肥胖臃肿的老母猫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睁开了一对绿幽幽的眼睛。
“媚娘,该你出动了。”孙遗风在牠的额头上亲昵的吻了一下,然后将其轻轻的放在地上,手指向了房门。
老母猫扭动着肥胖的屁股,步履蹒跚的走到禅房门口,然后大咧咧的用爪子去推门。
“是谁?进来吧。”屋子里传来未渡老僧的说话声。
门是虚掩着的,被媚娘的前爪有力的推开了。
“喵......”媚娘的嗓音沙哑而粗鄙,宛如老妇。
寺庙中向来是不允许养猫的,因为佛教戒律严禁杀生,而猫天生就是“杀生者”。
“奇怪,哪儿来的大猫?”未渡老僧望着牠诧异道。
媚娘的目光先是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嗖”的一声窜上了书案,动作灵巧之极,与其肥胖的身材迥然有异。
未渡老僧正要赶其下去,却发现大猫竟然伏在案上低头看起了经书。
“万物皆有灵性,看来你也想入我佛门了,”未渡赞许的说道,“这是《金刚经》,连老衲看着都头疼。”
媚娘自顾埋头看书,竟然用爪子翻起书页来,令未渡老僧倍感好奇。
“你看一会儿吧,老衲活动一下筋骨。”未渡站起来伸展着腰腿。
媚娘趁着未渡老僧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扭过头来,嘴角垂下两滴口涎落在桌案上的水杯中。
“喵......”媚娘两只前爪捧起水杯恭敬的递给未渡。
“哈哈,果然有灵性,但愿你不要杀生方好。”未渡老僧呵呵笑着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媚娘硕大的脑袋凑了过来,距未渡的脸近在咫尺,突然咧开大嘴诡异的笑了起来......
“啊,妖孽!”未渡蓦地大惊失色。
说是迟,那时快,媚娘锋利的前爪闪电般奔着未渡的脖颈划来。未渡老僧是个武痴,虽然佛法不精,但“达摩五式”却是炉火纯青已臻化境,比起当年师兄一渡法师的武功要高不少。眼见着猫爪袭来,他的身体本能的做出了反应,连同屁股下面的椅子横向飘逸出去两丈多远,正是达摩“一苇渡江”。
媚娘如影随形凌空追踪扑来,未渡老僧冷笑声中手臂一挥,数道淡淡的臂影排山倒海般的迎头砸去,招法不漏一丝破绽。但媚娘毕竟是猫,远远比人的反应要快很多,在半空里一个侧翻瞬间落地,纵使这样也差点被砸中。
媚娘就地十八滚,一下子缩在了床铺底下,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未渡老僧,眼皮有节奏的开合起来,连续发出急促的生物电波。
未渡老僧猛然感觉脑袋蓦地一窒,意识到自己已经中招,随即思维明显的变慢,那是媚娘的口涎毒性发作了。但他的内力极为浑厚,体内真气竭尽全力的阻止毒性的蔓延,同时右脚奋力的一甩,一只僧鞋闪电般的飞出直奔床下而去,这是“达摩五式”中的最后一招“只履归西”。
媚娘见事不妙凌空弹起,但还是迟了一步,一条后腿被僧鞋齐刷刷的从中间斩去了,疼得牠“嗷”的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正当未渡老僧集中意念对抗剧毒之际,恰恰这关口,有人影从外面疾射而入,一掌击在了他的后心上,毫无防备的未渡口中一咸“噗”的喷出鲜血,身子摇晃两下摔倒在了地上。
孙遗风偷袭得手,迫不及待的忙着查看媚娘的伤势,见其血淋淋的被斫去了一条后腿时顿时心痛不已,匆忙为牠止血包扎,嘴里柔声说道:“媚娘,你受苦了,但我仍需要你进入老和尚体内。”
“喵......”媚娘仿佛很懂事的叫了一声。
孙遗风取出银针扎在媚娘的头上,然后另以毫针刺入已经昏厥的未渡老僧左右手鬼窟以及鬼宫穴,最后一根长针则扎进了老和尚裤裆里面会阴处的鬼藏穴,并随手带上了门,静静的坐在灯下等待着。
须臾,未渡老僧缓缓睁开了眼睛,盘腿打坐在地上,与此同时媚娘则不省人事昏睡在旁边。
“你是谁?”孙遗风试探着问道。
“老衲未渡。”老和尚嘴角仍在滴着鲜血,目光呆滞的回答说。
“你知道‘鬼门十三针’么?”
“老衲知道。”
“你知道药王墓在哪儿吗?”
“老衲知道。”
“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孙遗风急迫的追问道。
“在河南济源县西北百里的王屋山。”
“不对,那里的‘孙真人墓’只是座衣冠冢,我想要知道的是药王孙思邈真正的埋葬地点。”
“河南济源县西北百里的王屋山。”未渡老僧机械的重复着。
看来药王墓要么就真的在王屋山,要么就是老和尚也只知道孙真人墓,孙遗风心里寻思着。
“你知道‘噬磕针’在哪儿吗?”
“老衲知道。”
孙遗风闻言大喜过望,忙说:“‘噬磕针’藏在何处?”
“已经失传了。”未渡老僧面无表情的回答着。
这句话把孙遗风可气得够呛,这老和尚怎么一问三不知?无奈之下只得换个了话题:“有良是什么人?”
“有良法名了去,是佛崖寺的火工和尚。”
“他去京城学习针灸术到底有什么企图?”
未渡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老衲不知。”
“那个老乞丐究竟是什么人?”孙遗风继续问下去。
“老衲不知。”未渡老僧话未落音又“噗”的大口喷着鲜血。
看来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孙遗风心想,于是说道:“媚娘,你可以出来了。”
未渡老僧身子一歪倒下了,而媚娘则幽幽的醒转。
“喵......”媚娘眼圈里泪水涟涟,可见牠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孙遗风拔下牠和未渡老僧身上的银针,弯腰抱起媚娘并拾起半截断腿后离开禅房,纵身跃出佛崖寺连夜下山直奔潼关而去。
当次日清晨上早课时,寺里的僧人们才发现住持未渡倒在自己的禅房内,地上血迹斑斑。
有良沿着山路来到了佛崖寺山门前,虽然离开这里只有十多天,望见熟悉的景物仍是感到无比的亲切。
“咦,了去,你怎么又回来了?”执事僧上下打量着身穿藏青色中山装的有良惊讶的问道。
有良没有理睬他,一溜儿小跑奔去住持未渡的禅房,发现门口守着两位僧人。
“了去,你去哪儿了?住持昏迷时还一直在喊你的名字。”那僧人说道。
“住持出什么事儿了?”有良不由的心中一沉。
“咦,你不是哑巴吗?”二僧闻言俱愕然不已。
有良没有解释便径直推门闯入。
床榻上躺着面色蜡黄的未渡老僧,此时已经气若游丝,嘴角边还残留些许干涸的血渍。
“住持......”有良心中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是有良回来了吗?”未渡老僧微微的睁开了眼睛,吃力的说道。
“俺是有良......”他上去跪在床前,呜咽着握住未渡干枯的手。
未渡老僧喘息着并艰难的转过头来。
“住持,是个戴眼镜的老头伤你的么?”
“不,是一只大黑猫,老衲没有告诉别人,你也不要说出去。”
有良立刻明白孙教授已经来过了,自己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孩子,看来你卷进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俺......”有良刚开口,便被未渡打断了。
“老衲已时日无多,现在只是回光返照而已,让老衲把话说完,”未渡喘息了一阵接着说道,“对方的目的是寻找药王墓取到‘噬磕针’,可老衲也不知道在哪儿,眼下你的处境很危险,佛崖寺也不安全了,快去躲起来吧......”
“住持,有良发誓一定要替你报仇!”
“不,孩子,那是猫妖,你对抗不了的,世上只有一个地方能......能够容你藏身,那就是......”未渡老僧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有良把耳朵贴在他的口边,勉强听到了两个字。
未渡老僧闭上了眼睛,他死了。
有良俯身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缓缓的站起身来,望着他的遗体默默说道:“住持你安心的去吧,不管他们是妖是鬼,有良一定要治好这双手去复仇。”说罢转身离去。
“了去,你小子回来啦,赶快回伙房烧火去。”胖和尚挡住了有良并大声呵斥道。
“滚开!”有良嘴里发出金属般刺耳的声音。
胖和尚愕然了,其他僧人也都惊讶的望着他,这个哑巴小和尚竟然开口说话了。
有良则头也不回的冲出佛崖寺下山去了。
(长按并识别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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