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志说一说马道婆的故事

白姜加入了一个妖怪协会，

协会里有位记者大咖刚去采访了一位做公益的神奇大妈，

做着跟马道婆类似的事情，妖怪会长也表示很感兴趣，于是有了这篇异志。

若干年前的一个滂沱雨夜，五六岁的小米在三叔家里待得有些不耐烦。小姑看电视正在兴头上，迟迟没有回去睡觉的意思，小米气呼呼地决定一个人撑伞回家。

野草群生的泥泞小道不太好走，不时划过天空的闪电才能照亮避开水洼的路。时值夏天，正是乡村各种爬虫毒物出没的季节，小米有些后悔，她胆小体弱在家里是出了名的。房梁上掉过蛇，灶台上摸出过蝎子，大半夜碰到过蝙蝠，每一次小米都被吓个半死。然而怕啥来啥，小心翼翼挪行的小米穿着凉鞋的脚面突然多了个巨大的活物，湿润粘滑，冰冷异常，还在动！小米惊恐地忘记了反应，僵化着一动不不动，直到感觉那东西用力跳开，小米才“哇”的一下哭出声儿来。这期间的可怖，不知煎熬了小米几百年。凄厉的哭叫引来了离家不远的奶奶，被牵回家的小米瑟瑟发抖，直到哭累了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床后的小米呆靠在门槛边，眼神涣散，不言不语，对家人的呼唤也无动于衷。次日，奶奶开始着急，小米嗜睡，已经一天多没吃过东西。

爷爷提醒奶奶，小米可能在那天的雨夜丢了魂儿。在乡村，小孩儿受到惊吓，或者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丢魂儿是常事。可是如果不能及时找回，小孩儿魂魄不全，以后就会变成呆子傻子。奶奶的村子就有这样的人，起初没得到家人重视，后来疯了一辈子。

吃完晚饭，奶奶牵上小米，去村西头找西平老太。老太是西平的爷爷的妈妈，六七十岁了，不知什么时候得了神通，专门给村人看病。谁家有人掉了魂儿，或者碰上了脏东西，就会找过去。老太不收钱，自己出香火，还很和蔼。但小米平时见了老太的家都是绕着走，她说那老太嘴中念念有词，看病的人听了，脑袋里嗡嗡得像住了一窝马蜂。

老太人老，平时的冬天裹在民国旧式黑色大斜襟棉袄里，身体不知干枯到了什么程度，好在骨架还算大，肥大的裤腿儿扎起来，个头也不显小。这天天热，老太还是穿了件斜襟的青灰色上衣，银簪子别起来的灰白小圆发髻坠在后脑勺，露出发根稀疏且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额头。老太精神气儿还行，就是腿脚不方便，经年拄着一根拐杖。村里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拄拐杖，以至于小米很多年以后还认定拐杖就是神秘力量的代名词。

小米是老太家的常客，每次小米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老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老太把小米祖孙俩迎进门，静静地听奶奶讲述详情。听完以后，老太把小米领过去看了看她的眼神，让小米坐在香炉下的案桌前，自己用三个酒盅倒了凉白开摆好，接着从案上抽了三柱沉香点燃。老太一边嘴里念着什么咒语，一边向小米的眉心吹了口气，再用香柱的烟气熏小米的脸。小米感觉眉心痒痒的，一股沉香的味道钻进鼻孔，脑袋里嗡嗡得像住了一窝马蜂。她听不清老太念叨的都是些什么，但说起来也很奇怪，进门之前，小米能听到别人讲话的内容，可就是无法使唤自己的身体，转不动眼珠子，眼皮钝重得很，张不了口，像被胶水粘在了地上的一只小鸡。随着老太的声音在脑子里回旋，小米身体的钝重感仿佛也没那么强烈了。

老太绕完了香火，把香插进香炉后便坐在案桌一旁的椅子上打起了哈欠，不一会儿又打起了盹儿，靠在椅背上睡着了似的。小米搞不清楚老太在做什么，又怕弄出什么声音破坏了老太的仪式，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看香炉里的沉香冒起的青烟直上，像被什么人吸走了一样。

不到半支烟的工夫，老太醒了，走到香炉前双手合十又开始念念有词，然后展开手掌似从香前接了什么东西，一路捧到酒盅上空洒了洒。小米看见酒盅里的白开水荡了一圈波纹，酒盅里白莹莹的，像掉进了一只米虫。不知为什么，小米总觉得老太向酒盅里丢了白乎乎的一只米虫，回回都这样。老太让小米喝掉三只酒盅里的水，说是神仙给的药。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小米有点惊奇而不安，米虫在水里怎么喝呢！不过小米想老太这么神奇，应该不会骗自己。喝在嘴里的水有淡淡的回甜，不像是白开水。

喝完了神仙水，老太并没着急着让小米离开，而是掉头和奶奶拉起了家常。老太说掉魂儿在她神仙那儿叫“闪配”（音，小米也不知道怎么写）。人有三魂七魄，丢了任何一魂一魄，人都不能正常过日子。神仙给的药人是看不见的，人的眼睛有限，看不见很多东西。

香柱还没有烧完，小米已经清醒了不少，脑袋马蜂的嗡嗡声也消散了。老太看了一眼香头，确定神仙没有什么其它的指示，让小米回家睡上一觉。

小米回家就爬上了床，下一个白天到来，果真一切如常，小米能吃能喝能玩。

几年以后，老太去世了。小米有些遗憾。因为之后的这些年再遇上“非正常事件”，小米的爸爸翻遍了好几个村子才找到像西平老太这样的马道婆。个个年迈，看病的方式各有不同，效果却同样神奇。

这些非正常事件，除了掉魂儿，大部分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北方的乡村鬼神之说泛滥，那些死去的人们如果得不到超度或生人很好的照顾，灵魂多半是要出来游荡的。荒野路口月黑风高之处，逢年过节老之将死之时，总有奇奇怪怪的事情出现。习惯了的村人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奇怪了的，在医院兜兜转转毫无转机之后大多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针对这类事件，马道婆一般是使出神通问出不干净的东西是何处何人，因何事侵扰生人，然后答应帮这些冤亲债主实现愿望，劝他们离开生人的身体。通常马道婆能将细节一一道出，经人确定之后又确有其事，十分神奇。一旦被马道婆点明了来处，这些刁难鬼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又像是毒蛇被人掐了七寸，不得不乖乖听马道婆安排。乡村里的这些事件大多是因为死去的游魂缺钱花，通常烧些纸钱就能解决问题，少部分不听劝的刁难鬼就得动用神仙的法力，做些法事才能处理。因为马道婆有如此能耐，所在之处颇受村人尊敬。当然，有马道婆就有马道爷，只是这一行里，以女性居多。

泡在这种氛围里长大的小米，一度很是好奇，曾经花了很长时间琢磨这些事情。马道婆哪里来的？她们天生就会看病吗？凭借多年以来的接触，小米总结出马道婆的能力基本来自两个方面。

一是继承。有些马道婆的亲属和家庭本就供养神仙牌位，神仙可能是道教佛教人物，也可能供养有些修为的动物灵或者鬼灵。神仙常驻的马道婆家里，称为堂口，他们在这里济世度人，累积功德。如果合作的人去世了，神仙又不愿离开，大多会在这户人家里再选定一个继承人，来接收治病救人的能力。继承而来的马道婆通常能力比较齐全，除了看病，他们还会查香看事，测卜吉凶。如果被选定的人不愿合作，多数会遭遇常年的不顺，比如病痛、家宅不安、亲友遇难等等，发觉了缘由以后找同行做个中介，说和之下大部分人会选择继承，继续维系堂口的活动。

二是意外获得。这一类的马道婆在获得能力以前，基本都曾大病一场，病愈之后就莫名其妙地有了能力，以看病居多。小米有位远方亲戚就是马道婆，她年轻的时候有次去上坟，看见不远处的松树上挂了副身体，定睛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回家亲戚就大病一场，痊愈之后就掌握了叫魂驱鬼的本事。

这里的鬼，应该理解为阴性能量。按照亲戚的说法，鬼是人死以后逗留而不肯消散的意志。但是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鬼不应该侵扰生人，所以来了之后给了好处又不走，就是赖皮鬼恶鬼，下了厉害手段使其消散也是天道所在。这位亲戚有一对很神奇的眼睛，平时并无异常，但是治病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会变得极其锐利，鹰眼之锐不及其三分之一。小米很难想象为什么一个老年人的眼睛会瞬间变得那么亮那么尖锐，像夹带了成千上万把刀子。小米去求治，往往尚未开始走程序，就因为那双眼睛莫名地哭起来，很是委屈。可是哭完了之后，心里竟然轻松敞亮许多。小米认识的马道婆都有一双异常锐利的眼睛，可是里面流露的却仿佛并非马道婆本人的意志。

小米曾经将自己经历的一切讲给身边感兴趣的人听，不过多数人一笑而过，认为马道婆是封建迷信的产物，并不值得相信，甚至不愿去理解。关于求治的病人，现代医学也认为他们大都是癔症型人格。医学里，癔症为一种精神疾病，喜怒无常、妄想幻象和思维障碍都是由于心理暗示引起，也会因为心理暗示而消失，且好发于表演型人格的青年女性，多见于乡村。但在小米看来，现代医学的解释也有不通的地方，比如癔症的起因通常是由于严重的精神创伤，可是小米接触过的人发病往往并无缘由，再如医学上的癔症发病一般不会超过三星期，可复发，而小米接触到的病人往往遭受更长时间的身心折磨。

随着乡村日渐凋敝，真正的马道婆也不断减少，某宝上正风生水起的出马仙群体却似乎正以新的面貌改变马道婆在现代社会的存在方式。但小米即使有着相对丰富的经验，却也难辨真假。话说回来，马道婆的存在自有其时代背景。作为一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的现代知识分子，小米更愿意以特定的文化现象来观察和理解马道婆的群体故事。而不了解的世人，也不该武断地否定马道婆的意义，因为世人的不了解往往不是出于是非对错，而是由于自身知识的局限。

PS：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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