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原故乡是一个悲伤的名词
刘原(),专栏作家,现居长沙,著有《丧家犬也有乡愁》等流氓三部曲。
上月他从潇湘晨报离职,告别18年新闻生涯,先后供职于南方体育、南方都市报、南国早报等。
下面这篇专栏作于年,后被香港编入高中选修教材,这里发布以飨正奔波在春运路上的人。
长沙客
有一年的冬天,我还是广州城里的一名睡在出租屋地板上的房客,那时感怀飘零,写了篇哀叹民工辛酸的作文《丧家犬也有乡愁》。
多年以后,我终于回了故乡,白天烤着电暖器,下了夜班有御用司机兼老婆来接,睡在宽敞得时常找不到剃须刀的房子。
我的乡愁,渐渐在漫长的南方寒夜里泯灭了,过去于我,如同一场梦游。
生活在故乡至少有一百条好处。最大的好处是,不必像候鸟般扑啦啦地奔徙在回乡的路上,与其他候鸟摩肩接踵,互闻体臭或体香。
从上大学始,过去的一二十年间,我每年春节都在回家的路上,想起春运,我就会打个寒战,此寒战非床上的彼寒战,只有恐惧、厌倦,一点都不爽。
晚上看报纸版样,都是偷窃、车祸、骗术,还有雪灾。空中管制了,地面封路了,好在内河没冰冻,耐力好的人可以雇一艘舢板往故乡划。
我原先在北京的那些河北同事亦可找辆骡车返乡,实在找不到骡子,不是还有雪橇么。
据说,广西许多出省车辆有的堵在路上7天7夜,断粮断水。当然,饿死人倒不至于,渴了喝点雪,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年货。
我想,在那些被大雪冻牢的大巴里,一定有许多人木然嚼着干鱿鱼和干鲍鱼。偶有几个神色泰然的乘客,那一定是随身带了整只的火腿。
从理智论,春节早应废除,这个节气,除了运输部门、黄牛党和蟊贼最为欢迎之外,对无数良民来说,几近灾难。
大盖帽一到年关就横征暴敛,三步之内必有匪徒,如今连老天爷都悲悯尽失,助纣为虐,这样的春节,教人绝望。
但以感情论,谁又能指责数以亿计的奔波在路上的人?他们一年中只有这个机会,能回到故乡,与父母,与妻儿,呆在一起。
他们的愿望如此朴素。我流亡异乡的时候,不也和他们一样么。
春节除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意义实在寥寥。回到故乡,更多是满足潜意识里的乡愿。
当龚晓跃回到故乡的长沙定居,他发现这座城市里的葱已经卖到了30元一斤,因为大雪封城,所以时常停电,据说城里的食物只够维持5天。
我准备给老友寄几袋广西大米过去。广西有种水果叫风流果,老龚一定没吃过,但我不打算寄了,冰窖般的刺骨长夜,谁他妈还有心思壮阳啊。
龚晓跃形容自己进入了孤岛生活。当故乡都成了孤岛,我们就成了古拉格群岛上的流放之徒。生活无处不在,悲伤无处不在。
一名在广州工作的男子,和亲戚分别开两辆车回公里外的四川老家过年,行至南宁,亲戚开的面包车窜进大货车底下,车上四人无一幸存。
该男子目睹惨状,万念俱灰,当即掉转车头回广州。他说,回家的念头,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我在写这篇专栏的间隙去开了编前会,得知两条新闻:
一是贵州出了重大车祸,死25人,二是大连有一名云南籍女生回乡,列车上有个民工怀揣7千元钱,总疑心别人要抢他,车至广西时发起癔症,连砍数人,该女生被他割了喉。
我听了,心里有许多悲凉。
余光中说: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对那些死在回乡的途中、已经吃不到年夜饭的人而言,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们中的无数人,注定要漂泊异乡,注定要在潮水般的人流中年复一年地挤上火车返乡。
故乡是一个悲伤的名词,我们千辛万苦地回去,只为爽那么短暂的刹那,如同一场转瞬即逝的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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