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我该干些什么

我为了20天的长假被交换来这个县城边缘的变电站里，每天早上七点半起床，洗漱完去门卫阿姨那里吃早餐，吃完其实还有强烈的睡意，不好换回睡衣就只好坐在那张积了无数灰的桌子前，在自己整理出来的一小方净土之内看《纸牌屋》和《夜班经理》。中午再去门卫室吃饭，预知时间奇慢无比，于是自己也只好慢下来，一口饭嚼十五下再下咽，要一下不多一下不少。那个时候好像只有我明白与时间抗衡的意义，像我们彼此在逗着玩。回房后睡上一觉，之前值班的人可能在床上抽烟了，即使把能换的都换了也还是挡不住阵阵恶臭。午睡起后开始看书，我带来了《霍乱时期的爱情》、《下面，我该干些什么》，和翟永明的《十四首素歌》，kindle里还有莎士比亚的传记。书旁边放了笔记本与钢笔。到时间了就该吃晚餐，院子里散步是一天唯一的运动量。回到房间看部电影或继续看书，其间要与在日光灯下瞎子样四处乱撞的各种蛾子作斗争，然后变得更厌恶这个房间一点。最后是不情愿的睡着。

我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做一个安排，当中事无巨细清楚明白地解答了“下面，我该干些什么”的问题。我觉得每个人或许都这样，每天都如此。但总有人却偏偏原封不动的跟生活跟空气跟日子抛回了这个问题。

事情源于作者阿乙看到的一则报道：一个年轻人杀死同学，没人能找到他杀人的动机。

过程为一场剧目。目的：充实。方式：逃亡。手段：杀人。资金：一万。

阿乙的首部长篇小说，比短小精悍的短片小说来的没那么汹涌。凭借以前做过警察的经历，他总有办法把每一个犯罪现场还原得峰回路转，出人意表又惊心动魄。而这次他把这些都放弃了，就从看到的那则报道的十九个字开始，任想象铺展延伸。他把这个故事慢慢说给你听，你可能猜到，但也没全猜到，你可能听过，但也不都尽然。而关键刚好在于那一点点不一样的地方。

书里的少年为了充实杀死了优秀、美丽、脆弱化身的女同学，那甚至都可以不是一个特定的女同学，而是这样的任意一个人而已，其后书中进行的一系列自我诱因倒退让所有人都不解、不甘、不放弃。却又不得不放弃。人类经过百年教化，早就落入了因果关系的俗套而不能自拔。他们深信科学与文明，一直作为改造世界解读世界的不二法门，所以他们才三番五次不满足于这个少年凶手给出的质朴的杀人动机：他只是为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来填充生命。没有情杀、仇杀，没有见色起意，没有动手打劫，更没有精神疾病和心理创伤。怎么可能！那一套因果循环的方法论让这群文明人第一次尝到前所未有的挫败，他们情愿躲进常识的温床里相信这是意外，无心的而已，着一定是什么暂时的癔症遮住了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面对死亡，他此刻应该追悔莫及，他此刻一定追悔莫及。但现实是这个年轻人从头到尾就被当下的欲望驱使去完成下一秒的想法，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与生活，最后也看透了这群慌张的人类。人类追逐食物，抢夺领地，算计资源，受原始性欲左右。他们在做这每一件事，但为着羞耻，我们发明的了意义，就像发明内裤。这些意义在被参透之后，并无意义，就连意义这个词本身也无意义。

我之前看的《月亮与六便士》中思特里克兰德先生即使毒舌得能刺破生活本身，也仍坚守着自己的一方梦田，成为他余生生活的最后所在。而这个少年却连这都扒得一丝不挂，人世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掀开后，其无意识状态愈发强烈，而成为万人之上的魔鬼撒旦。人类快活的以为自己早就消灭了魔鬼，所以才如此迫不及待地为自己创造的美丽新世界开脱，直至无法反驳时才会明白这只是恶，单纯的十恶不赦的最大的恶，从来都在，一直相随。他攻击人类社会的整个制度、传统，和人赖以活下去的信念。相比之下，强奸、杀人倒是更可以理解与原谅了。所以最后检察官在法庭上才如求救一般狂呼“为了我们！为了人类自己！现在！立即！枪毙他！”

人类不断探索，寻找无限思维与有限疆界之间排列组合的各种结果，同时又像一张一张的网将人类本身自缚其中。是否解答越来越多问题就越来越少，对虚无的抵抗与价值的追寻最后结果到底怎样。我们创造无数个理想来填充时间生命本身，用各种事物来作为阻挡肉身与时间直接对抗的屏障，可是否也正好被这些自己制造的假象所蒙蔽，而堕进现世安好的温床，忘记其本身根本就强大得让给你无法抵抗。这时看穿一个吞噬所有毁灭一切的泥沼，意义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这根断了还有另一根，在无限接近那仅存的最后一根时被这个过程不断反噬。

转载请注明：http://www.gwdan.com/yfhl/628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