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一直在找我的命书因为阴间的鬼都在
我死后一直在找我的命书。
因为阴间的鬼都在传,我生前死于多人虐杀。
死得极惨。
「看她姿容狐媚,说不定就是楼里的姐儿,被人寻了仇。」
我无力反驳。
的确,我的魂魄上有斑斑指痕,还有一处吓人的黑洞。
就在我即将打开我的命书时,命书没了。
被我的死对头判官付之一炬。
「大人,你如此行事,对我不公!」我对天喊冤。
冷面判官轻笑一声:
「公平?活着都没有的东西,你以为死了就有?」
1
我猜自己应是个孤女。
因为从没人给我烧来纸钱。
「姑娘,你可以去阎殿参加考试,谋一份职。」
一位枯槁老妪指点我出路后,我疯狂刷题,「考阎」顺利上岸。
命书殿是掌管阳间寿命的地方。
判官依照命簿所定时间,施术勾命收魂。
所以,他们都怕判官崔琰之。
都说他赏罚分明,最是公允。
我却不这么想。
我亲眼看到,他收好人命的时候,从不眨眼,没有半分惋惜;
收坏人命时,也让他们活到最后一刻,从不提早。
切。
这不是沽名钓誉,是什么。
当然,面上我自是顺从嘴甜,办差勤勉。
因为我也有我的私心。
2
我跪在殿前廊上擦地。
崔琰之一身玄色袍子,浸在袅袅茶香中。
他缓缓开口:「这些本不必你做。」
我绞着巾帕,故意露出粗糙指尖。
「秦桑一直忠心效力于大人,今有一事相求。」
崔琰之瞳仁黑亮,面如玉琢,眉尾轻轻上扬。
似是审视,也似风情。
「何事?」
「求大人应允,我想看一下我的生前命书,殿中总有谣言说我生前不检点,传我……」
后面的话不雅,我噙泪看向他。
「秦桑愿献上所有钱财,唯大人马首是瞻。」
崔琰之仍不接话。
我跪行到他跟前,握住崔琰之袍服一角,缓缓抬头:「大人如若想要的是其他,秦桑也愿……」
毫无预兆地,崔琰之将茶壶掀翻在地。
还发烫的茶水溅在我手背上,他音色沉寂:
「你喜欢擦地,就擦吧。」
是了,这就是崔琰之。
油盐不进,捉摸不透。
无妨。
崔琰之开启命书库的手势,连日来我已看了个七七八八。
不许我看,我自己想法子拿便是。
3
崔琰之对我摔茶盏的事,不知怎的又被传了出去。
而且被传成:
「秦桑撩裙,以色引诱,判官震怒而去。」
好家伙,你们不如都编画本子去。
「秦桑,你今日将西殿内的簿子,都搬下来打扫一遍。」
女鬼官白囚看我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我全然不动,只瞧着她。
「可今日崔判官生辰设宴……」
「就你这等身份,也配去宴上?」
吃席我是没兴趣。
但今日我还有要事。
我掰过她指着我脑门的手道:
「白囚姑姑,您这么一根指头指着我,可是有三根手指冲着自己。」
白囚面目扭曲,声音也变了样:「给我把殿门锁上!」
一声巨响,门被重重关上。
天助我也。
我学着鸟叫,三短一长。
很快,一个白影现身在西殿,我伸手向她招了招:
「云浮,这里!」
云浮是有着千年修为的罗刹,已化人形,容貌可谓艳压群芳。
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鬼。
她心善,从未因命书殿的传言而嫌弃过我。
几乎是我在这儿的唯一的朋友。
「云浮,今日你这身罗裙真是美,崔大人定为你倾倒。」
她面露羞赧道:「还不快走。」
我束上发髻,换上内侍衣服。
一路果然畅通无阻。
眼下,只要我寻到自己的命书簿,趁今日宴席公布,那些不堪流言就到此为止。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一路上,我反复回忆开启命书库的手势。
以我的鬼阶,即使记下术法手势,也开不了殿门。
「接下来就靠你了,云浮。」
我看向云浮,她敛去笑容站定,闭眼念咒,手指穿梭施术。
成败在此一举。
「怎样?找到了吗?」
云浮指着阁楼上最高的一排:「在那里。」
她翩然腾空跃起,替我取了下来。
我捏着那簿子有些晃神,试了几次都未能打开。
「云浮,怎么打不开?」
云浮也皱眉,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奇怪。」
「你的命书,为何还加了一道锁?」
4
丝竹琴乐,越来越响。
我们离大殿近在咫尺。
我对生前事是没有半分印象的,人死过奈何桥,是都要喝上一碗孟婆汤的。
云浮看出了我的忐忑,小声宽慰:
「我红檀殿的面子,谅他们还不敢驳。」
似是被怀中命书烫到一般,我定了定心神。
我怕的不是他们给我脸色。
怕的是:
生前的我,真如他们所说那般有着支离破碎的人生。
「谁准许你坐在此处,还有没有规矩!」
一声大喝,把我拉回现实。
我转头看去,是女鬼官白囚。
她一脸捉奸般的自豪和凶煞。
「我准的。」
云浮声音带笑,回眸百媚:「我红檀殿相邀,还需经你同意?」
「不敢,只是……」
「不敢就不要多言。」
白囚被云浮怼得连忙施礼,和刚在简直判若两人。
殿内主位处,几道好奇的目光似有若无扫了过来。
包括在和阎殿执事对饮交谈的崔琰之。
我起身施礼:「白囚姑姑交代取来命书,秦桑已办好。」
白囚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我取出怀中命书:
「流言诋毁三人成虎,多谢姑姑体恤,望今日得以澄清。」
说罢,我双手托举命书跪下。
「只是我鬼阶尚低,可有大人愿帮我解开这簿锁?秦桑感激不尽。」
一片寂静中,主位那边传来好听的声音:「姑娘好胆色,我来。」
5
云浮轻声提醒:
「这可是阎殿执事次子,名叫玄阙,莫不是对你一见钟情?」
「他鬼阶高过崔琰之,有他相助应该可以破除。」
我端起玛瑙杯盏一饮而尽,施了大礼:「秦桑谢大人相助。」
玄阙笑容爽朗:「小事而已,姑娘客气。」
命书在贵人掌中悬空,一道银光闪出,他眉头微蹙,似是触到什么不寻常。
之后,又反手升腾出一道金光。
场上宾客皆目不转睛,两道亮光缓缓融合,命书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看样子是打开了。
我忍不住瞥向主位的崔琰之,他依旧漫不经心地饮酒,刚才发生的事仿佛与他无关。
既然求你无用,就别怪我另辟蹊径。
玄阙重新抚平命书,看向我,面露探究:「你的命书,竟是上了……」
不等他说完,一道金色光圈从空中而来。
命书上银光又起,瞬间燃起鬼火。
「啊,不要!」
我已顾不得那灼人的热浪。
只瞬息光景,簿子已化为灰烬。
我踉跄回头,崔琰之仍是握着杯盏独饮。
又是他!
我只觉酸楚,浮世三千,所求皆不得。
我想冲破那几个侍者的阻拦。
「崔琰之!」
「你我到底是何仇怨?」
「非要我背上这不清不楚的骂名不可?大人如此行事,对我不公!」
今日反正是如此了,疯他一回。
一旁的鬼厉声呵斥:「大胆!拉下去鬼杖伺候。」
酒壶空了,崔琰之摇摇酒壶,抬眸:
「公平?活着都没有的东西,你以为死了就有?」
他眸中是冷月一般的凉。
「想看命书?就凭自己的本事。」
6
「只要按时辰勾了魂的人,反正都是死,差那点时间还能诈尸?」
崔琰之白了我一眼,往我桌上丢来一块头骨碎片。
吓了我一跳。
他声音清朗:「一分一秒,都不得有误。」
「大人,计较这分毫,是何缘由?」
崔琰之略微思索。
「人死之前,你不知道多少人正为见他最后一面,急急奔赴而来。」
「同样你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恨恨盼他早下地狱。」
我似懂非懂。
「这头骨你权当术法练习,先从最简单的查魂术学起,可看人生前功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命书殿再没谁给过我难堪。
他们倒是惯会捧高踩低。
我困得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梦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拥我入怀。
他身上有好闻的青草香,声音也温柔:
「睡吧,天亮我就得走了。」
我抓住他的衣领挽留,梦一下子就醒了。
「你醒了?」
我一个激灵坐起。
鬼的怀抱毫无温度,和梦中的温暖完全不同。
身上似是加了重量,低头看去,是崔琰之的外袍。
「对,对不起,大人。」
有一说一,崔琰之这骨相生得真是好。
「我是叫你来这里睡觉的?」
「太困了。」
「记住这些,非要这么多时间吗。」
「我记不住。」
「……」
目光忽然被他腕间吸引。
那是一串奇怪的弧形,我看不懂。
正腹诽着,头顶上吃痛。
「哎呀。」我捂头。
「查魂术,多花点心思,不准出错。」
我揉着脑壳。
「琰之,你在里面吗?」殿外响起一个女声。
我听出了那是云浮的声音,为了让这尊大佛赶紧走,我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大人。」
没想到崔琰之迈步走向门口,又停下,回头。
「会疼吗?」
鬼火昏暗,他的身影,好似梦中人一般模糊。
他指了指心口。
他怎知道。
大概我趴着睡相极差正好看到吧。
我摇摇头:「我已经死了,不会疼。」
7
我经常去红檀殿找云浮。
「云浮,你说为什么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
「你知道吗,查魂术中我能看到很多善良的好人,他们甚至没得到善终。」
那一刻我替他们难过。
云浮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结局:「这世道本就不公,阴间阳间并无不同。」
这话倒是熟悉。
「崔琰之总叫我跟他学这些有的没的,我想早点下班都不成……」
云浮看着我若有所思,而后开口:
「你要实在气不过,我教你一个术法。」
「会不会被判官发现?」我又解释道,「你不知道,更改阳寿和收命时间,会被重罚。」
云浮笑意温柔:「你只要保证,当日收命的总时限不变,便不会被发现。」
「你可真厉害云浮,又美又飒!」
「谁叫你像我妹妹一样。」
很快机会就来了。
一日,崔琰之丢给我一堆待收命簿,叫我整理时序。
我发现,其中一个老人年轻时遭受不公,花甲年纪又得了不治之症,坎坷一生,现即将过世。
而另一人曾侵害过儿童,还抢过钱财,他的寿命竟比老人多了十年!
我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何不试一试云浮教给我的「换阳咒」。
两日后,我早早来到命书殿。
「大人,已经核对完毕,可以执行勾命了。」
我避开他目光,将册子双手递上。
崔琰之摊开掌,一支闪着光晕的笔随即幻化而出。
只见那小狼毫笔触柔软,却似有千军万马,牵一发而动全身。
「勾下去!」
「勾下去!」
恶人命书燃起诡异的红色。
成了,我暗自窃喜。
云浮说过,「换阳咒」是罗刹最高阶秘术之一。
崔琰之还说什么不能有一分一毫相差。
明明就是他死板不知变通。
我正向殿外退去。
突然,胸腔涌起一股巨流,骨节像被生生吸了出去。
「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倒下去的一瞬,我看到云浮美艳的笑。
8
再醒来,头痛欲裂。
不过床榻松软,有木质香气沁入鼻间。
「别动。」
我一惊,竟是崔琰之。
擅自利用职权为阳间换寿,我知道,等着我的是重罚。
「大人想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吧。」
「你,都懒得狡辩了?」他声音沙哑,已带了克制。
「解释什么?」
他一字一字吐出:
「谁、教、你、的、换、阳、咒?」
崔琰之紧扣我手臂,黑暗中双眼泛着猩红的光。
「秦桑!你没有那种能力去应付。」
「你可知,换阳咒虽有换寿之效,但施咒者会遭反噬?」
什么。
「你说的是真的?」
不等我再说下去,他凶悍的吻就那样盖了下来。
根本无力挣脱。
崔琰之定定地看着刚被他扯开的领口。
我用尽全力:「崔琰之,我不是传言中那种……应该怎样罚,我认。」
黑暗中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退了出去。
之后几天,我对着脚上的链子发愁。
我将药碗打碎,取了其中一片锋利瓷片。
「没用的,这是锁魂链,非崔大人不得解。」
鬼侍阿城重新端了一碗汤药给我。
「放我出去。」
「秦桑姑娘,这反噬必须以极阴补之,任何光都不得见。」
我稍稍冷静:「可,可这是他的寝殿。」
「大人并不会宿在此处,姑娘放心休养。」
9
每日我都在黑暗中昏睡。
身边声音,有时能听见,有时听不见。
「魂魄还未全然归位……」
「无论什么方法,给我治好她……」
「明明前几日,醒着的时日还不少……」
昏昏沉沉中,有人急急将我抱起。
耳边有人在喃喃低语。
他说,他的家乡白墙灰瓦,小桥流水,美得很。
他说,他想和我一起过平淡生活,生一个我们的孩子,男女都好。
他说,他的愿望是国泰民安,是百病皆除,是所爱之人就在身前……
这个梦中人好傻,比我还傻。
逐渐地,我感觉自己被浸在水中,又冷又黏。
嘴被强行灌进药汁,我虚弱地睁开眼。
我又回到了这地狱。
「我,是怎么了。」
「你被换阳咒反噬。」
「被反噬之人,见光会怎样?」
我声音虚弱。
崔琰之放下药碗,背对着我:「灰飞烟灭。」
我扯了扯嘴角,笑。
所以救了好人,代价不是被罚,就是灰飞烟灭?
「那灭了也罢!」
殿外廊下有鬼火斑驳,我能微微看到他喉结耸动。
「一定,要我罚你,才记得住?」
这场景,又隐约和某段梦境重合,头痛欲裂,混乱不堪。
片刻的愣怔,被他读成某种默许。
他的唇覆了过来,冰冷柔软,却像蓄满力的潮,一浪盖过一浪。
「崔琰之!你!」
崔琰之倒是气定神闲,理了理衣衫说:
「当作救你的药材报酬了。」
「你已无事,明天锁魂链会自动解开,去领罚,不得再犯。」
10
次日一早,阿城把我带到一处石桥,叫我跪着擦干净整座石桥的血污。
膝上皮肉磨烂,双膝犹如针刺。
我不想求他,只咬紧牙关。
崔琰之他是不是有病。
黑白颠倒,位高而不谋善。
「崔琰之,既然你是非不分,别让我抓到什么把柄!」
云浮反倒是对我更加亲善,时不时带些她殿内的好东西给我。
腿上的伤,就是她送的上好的创伤药,不过月余就痊愈。
「秦桑,你信我,反噬的事我确实不知。」
我点点头。
从来没有鬼,为毫不相干的阳间人施此咒术,她不知道也正常。
「云浮,那崔琰之有什么好的,败类一个。」
云浮掩嘴而笑。
阴间「彩灯节」这日,是人间中秋。
据说,这是人间的大日子,张灯结彩,阖家团圆。
我很想去看看。
「崔大人,时辰差不多了,可出发了。」
殿内一阵哗啦噼啪声。
我皱眉。
今日本应和崔琰之同去阳间勾命。
出发前,崔琰之性情大变。
左也不是,右也不行。
我上前一步:「大人若是对秦桑不满,说出来便是。」
崔琰之定定地看着我。
良久,丢下一句「你不必去」,就消失在命书殿。
神神道道的。
可三日后,再见到他,他简直换了个人。
形容憔悴,殿内仍旧一片狼藉。
案上还有一幅未干透的字:
奇怪。
他神色疲惫,淡淡开口:「去将这些收魂书,归档收好吧。」
「是。」
毫无预兆地,崔琰之扯住我的手臂。
「大人,是想留我?」
来之前,我点了红唇,我知道此时自己妩媚多娇。
我顺势勾住他的脖颈,不带半分回避:「大人,不会是喜欢我?」
崔琰之往常总是端肃清朗,此次从阳间返回,却不太一样。
「大人不答,想必是我误会了,我……」
几句撩拨,他上钩了。
不等我后退,崔琰之一只手按上我的后脑,迫使我后仰。
阎殿有律,同殿上下级不得有私。
对不起了,崔琰之,我向来有仇必报。
冰冷青砖,欲念将寡淡的命书殿燃得火热。
「秦桑,刚才……疼吗?」
他眼中布满红丝,神情恳切。
我摇摇头,只是笑。
崔琰之啊。
很快疼的就是你。
11
颈间一凉,低头看去,是一枚通体碧绿的平安扣。
那翡翠水头极好,编绳也精致。
死人要什么平安扣?
多此一举。
我抽出刚才的几本收魂书迅速翻了起来,因为耽误越久,查魂术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少。
我注意到,一人死状奇怪。
那人葬身于火海,细细看去,他周身火光奇异,泛着微光。
我想到宴上烧我命书的火,没错,是鬼火。
我一手捂住嘴巴。
是崔琰之改了收命时辰!
还动用了私刑将那人活活烧死了!
暗夜中,我笑得像夜中盛放的娇花。
崔琰之啊,那风流账的招数,我一时竟还不一定用得上了。
地狱九幽之景,令人望而生畏。
「命书殿秦桑,检举判官崔琰之。」
「证据确凿,阎殿监察想必不会因高位徇私吧?」
牛鬼蛇神,所有目光都射向我。
也包括崔琰之。
一只青蛾翩然落在我的肩头:「秦桑,你疯了,你害他作甚?」
是云浮幻化的蛾子。
那青蛾扑腾着翅,来回飞舞,我用手拍走。
一个苍老声音响起:「一派胡言!崔判官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我坦然直视老者道:
「大人,您莫不是说,宽衣待人吧?」
下面一片哗然。
我解开青纱衣,恰到好处地露出脖颈红印。
「这、这、这……」
有时,弱,是无声且无招的利剑。
「诚如你们所见,守心如一、从不逾矩的判官崔琰之……」
「不过是个伪君子。」
台下躁动喧天。
有一道无比锋利冷冽的剑芒,穿透了空气射向我,我知道是他。
我并没回头。
气氛变得紧张而凝重,每个鬼都屏息等待下文。
「我看,定是这个女鬼在崔大人手下办事被罚,心生报复!」
「大人不妨和她对质。」
那就,对质吧。
12
湿汗涔涔,在无数视线背刺下,我向阎殿中心的地狱渊眼挪去。
「各位,想如何对质?」
「我以地狱起誓,如果有虚言,跳下去万劫不复。」
渊眼的热浪,不断上涌,稍偏身形,便将化为无尽的黑暗。
众鬼叫嚣:「你跳。」
「跳下去!」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我回身,玄阙在我身前站定。
「秦桑,再上前一步就万劫不复。」
「你们果真都不信?」
我真的有些绝望。
他拉住我,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只说自己是病后犯癔症,其他我给你善后。」
「多谢你,玄阙,不必了。」
我从他手中抽出衣袖。
踉跄人生,鬼魅轮回。
我决绝地面对那黑暗漩涡,毫不犹豫迈了出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平淡的声音拉了我一把。
「不错,正是我。」
我倏然收回脚步。
场上发出了不可思议的议论声。
崔琰之被处「鬼鞭八十」。
我远远地瞥了一眼。
那鞭子周身狼牙倒刺,他的身体在无法描绘的痛楚中颤抖。
崔琰之紧咬牙关,隐忍不语。
场上寂静,只听鞭声。
可他烧我命书,不肯给我一个公正,做了善事却要罚我。
一报还一报,没必要怜悯他。
13
连日来风雨不歇。
他们见到我,绕得远远的。
只有上次在崔琰之殿内照顾我的阿城,会在四下无人时跟我言语几句。
他说,刑场上崔琰之昏死多次,又被咒怨水浇醒。
「咒怨水是什么?」
「就是怨灵化水,那东西,触碰到会痛不欲生。」
「他……真的被打了八十鞭?」
阿城一声叹息,透着失望:
「姑娘你为何恩将仇报,上次大人还为救你,给你渡入法力,半个月都面色极差。」
我有些蒙。
「姑娘你该不会真以为,是汤药治好的吧。」
「还有。」
「崔大人昏迷中交代,不准殿内鬼官私刑处置你,大人说,一切待他好起来定夺。」
我回忆着当时内殿的种种。
心里有些发虚。
几日后,有一老者拦住我,是初到阎殿遇见的老妪。
「姑娘啊,你糊涂啊。」
我不想解释,俯身行礼就要离开。
「秦桑姑娘,听完我老婆子一言再走不迟。」
半日过后,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草木不生的鬼崖走下来的。
我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其实判官大人和你做的事,并无二致。」
「崔大人确实提前收了他的命,但你看过那人的孽债册了吗?」
「那人早年间,杀了一个十岁幼童,后来,又把一个医生害得惨死……他本就是要下地狱的。」
莫不是老妪与崔琰之熟识,给他开脱。
只是……
孽债册,我的确没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
当时我只当是崔琰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些事本是心照不宣,可你公然揭发,你知道崔大人要受多大罪吗?」
我急急冲向命书殿。
寻了崔琰之烧死的那人的命书。
功德簿上空无一字。
孽债册上罄竹难书!
心中乱麻越缠越紧。
我急急找到阿城:「崔琰之,在何处?」
14
我将来阴间后赚的冥币一股脑倒进袋子,还有一个做工考究的金葫芦吊坠。
葫芦,取「福禄」之意,平时我宝贝得很。
崔琰之曾嘲笑过我,他说,都死了还贪图这些。
俗不可耐。
眼睛像被沙子迷了一般痛。
阿城说了,鬼药王的「滋魂丹」可帮崔琰之修魂补魄。
也不知,这些是否够交换。
「药王大人,还需要用什么,不妨直言。」
鬼药王对我上下打量:「你脖子上的玉扣不错。」
我摘下给他。
赶回命书殿时,阿城早已候在门口。
「拿到了?」他面露期待。
我点点头。
阿城犹豫地瞥向内殿一眼:「外面冷,姑娘还是进去等吧,这药起效极快。」
我发颤不是因为冷。
而是身上的蚀骨之痛已变得强烈。
我最后向阿城确认:「滋魂丹,是真的有奇效?」
阿城郑重点头。
鬼药王说过,这药并无稀奇,以魂补魂而已。
「拿了我的药,姑娘就要以身献祭。」
我低头,手上青筋暴突,快要将皮肤分割开来。
我闭上了眼。
「药王,别让我太痛苦了。」
阵法之中斗转星移。
鬼药王净手焚香,取过白麻布细细擦着。
「姑娘,可还有未了的心愿?」
「有。」
「不妨讲讲。」
「我那大金葫芦,还有平安扣,花了大价钱买的。」
我的意思是想魂魄散尽前再看一眼。
鬼药王大笑,点头应允。
那金葫芦圆润饱满,花了我至少三个月冥币。
平安扣水头极好,一抹翠绿点睛。
我想起了那日内殿的潮涌。
在浓郁的草药气中,我渐渐睡去。
梦中出现的,不再是那个看不清脸的温暖怀抱。
而是与崔琰之一模一样的一张脸。
他满脸血污,黑洞洞的眼眶,直直盯着一个方向。
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但那份坚忍与决绝的感觉,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让人敬畏。
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在梦中,我仍痛着,不是说,魂飞魄散吗?
15
痛是从脸颊而来的。
我本能地微张着唇。
之后,是舌尖浓烈的苦,还有湿软的滑腻。
我倏地睁开眼睛。
崔琰之一手持碗,他唇上有褐色液体。
我有些摸不清状况。
这时,帘帐外传来鬼官禀报:
「大人,阿城受不住了,已经招供。」
那日雪夜,我嘱咐过阿城,此事不必告诉崔琰之。
是我做错了事,自愿交换魂魄。
「你把阿城怎么了?」
「区区一个鬼侍,你倒是关心得很。」
崔琰之满面冰霜。
那种寒气,犹如严冬中的雪山,冷峻且威严。
「大人,你,已无事了?」
「区区鬼鞭而已,需要你擅自做主?」
崔琰之怒气更盛了些。
「果真不要命?」
我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又好像没懂。
明明是我救了他。
可他好像一句谢谢都没有。
再见到阿城,我几乎认不出。
他蜷缩在石室角落,奄奄一息。
「阿城,你怎么样?」
我吃力地扶他靠在石壁上,鼻子发酸:「对不起,阿城,崔琰之他……」
「不,是我差点害了你,秦桑。」
我糊涂了。
阿城低头抿了口水,艰难开口。
「是红檀殿那位……威胁我,对不起。」
「你说云浮,和云浮有什么关系?」
「她逼我一定要想办法引你去跟鬼药王交换,否则,就让我哥哥受恶鬼啃食之苦。」
红檀殿是专门惩罚恶人的地方,有鬼食之魂魄。
「我哥哥活着的时候,的确犯了错事,可毕竟让我知道了他是……」
阿城猛烈咳着。
「你别说了,他们都把你折磨成这样了。」
「都是我的错。」
阿城继续道:「还有,其实崔大人本应随时知道你在何处。」
我不解。
「那平安扣,大人附了追魂阵法,是专门赠予你的。」
这我倒是听说过。
据说追魂阵法相当消耗鬼力。
「所以红檀殿那边,还让我事先与鬼药王说,一定要让你先摘下。」
平安扣一旦脱离了魂魄本主,就没办法感应法力。
我懂了。
云浮是要置我这个死人,于死地。
阿城咳得更厉害,他几乎就要碎裂开来。
「阿城,你不会有事,我这就去求崔琰之。」
一道声音冷不防响起。
「哦?怎么求?」
16
视线中,出现了他滚着金边的黑袍。
「大人,想我如何?」
我回转身,语气轻佻,缓缓站起身。
「崔大人想的,可是让我入内殿求?」
崔琰之昂然挺拔,高出我许多。
又因靠得极近,仰头对视间,我洁白的脖颈一览无余。
我看到他喉结滚动。
身形和他相错,视线后移。
「咦,云浮姐。」我声音甜腻继续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见到我不高兴吗?」
在崔琰之转头看向我们的时候。
一滴泪,恰到好处地从云浮的脸颊滑落。
简直我见犹怜。
她款款上前:「秦桑,你没事就好。」
「你担心我,我知道。」
「你知道?」
云浮被我整得有点不会了。
我还是笑。
「你一直担心我,担心我到底能不能让鬼药王化魂,从此再无秦桑。」
毫无征兆,我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阿城说,恐怕自我入殿学习术法,红檀殿就想除掉我了。
因为她心悦判官已久。
什么姐妹情深,朋友之谊。
是我多想了。
手麻麻的,但心情爽利许多。
我又道:「若想爬上崔大人的床,只管去,何必视我为绊脚石?」
云浮睫毛轻轻颤动。
美人又要落泪,好,你们演吧。
我翻了个白眼往地牢外走去。
「红檀殿官阶在你数倍之上,放肆。」
身后传来崔琰之的声音。
我施施然停步,退了回去:
「大人既愿带伤救回我,我对她放肆又如何?」
云浮面容瞬间五颜六色。
17
我成了崔琰之的殿中人。
他说,求到他满意了,就放了阿城。
每次事后,他都要亲眼看我服下一颗药丸。
我拿过来生生吞下。
吃什么药,难不成我还能怀上鬼胎。
「你到底什么时候放了阿城?」
崔琰之锁眉冷冷道:「想放了他就闭嘴。」
「总该给我一个时间吧。」
下颌传来痛感。
他一只手钳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重新扯开我的内袍,比刚才的动作更粗暴。
「一个背叛了我的鬼侍而已,你倒是上心。」
「一个害你挨了八十鞭的女鬼,大人不照样痴迷?」
我不甘示弱回复道。
崔琰之粗粝的手,重重按在我大腿外侧本就瘀青的一处。
「你嘴上功夫倒是最好。」
凌厉霸道的气息充斥大脑,崔琰之沿着我的耳廓一路吻了下去。
近距离看他,又和梦中那张脸再度重合。
每次,我觉得梦中人应该要对我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就被崔琰之弄醒。
我问他:「崔琰之,为什么锁死我的命书?」
身后只有沉默。
「难不成,我活着的时候,就是你的玩物?」
他圈住我的手臂,更紧了一些:「秦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哦?那崔大人,近来我总梦到与你长得很像的人,又是为何?」
我勾上他的颈。
「我既看不到自己的前世,看看大人的前世,无妨吧?」
「你的前世,是我害死了你。」
18
关于我的前世,崔琰之一个字都不再提。
「那你到底是怎么把我害死的,总可以说吧?」
「喝了孟婆汤,就不必再念着活着时候的事了。」
我气结。
「你把我害死了,总得还债吧,这没毛病吧?」
「嗯。」
「所以我要求你告诉我,我是怎么死的。」
「不行。」
气归气,但有了这个把柄在手,我在命书殿开始横着走。
「踏雪甘露」是整个阎殿最好的茶。
从前我只是偷着喝,或是顺上一把,如今,连罐子都直接抱走了。
「这茶,可是大人最爱喝的,不给大人留一些?」
我不满地看向阿城,崔琰之已经放了他,我要过来,让他跟着我。
「你心疼什么,不喝白不喝。」
不仅是茶。
看上的金首饰,只管跟店家说,记在命书殿账上。
崔琰之竟也没来找过我麻烦。
这夜,我正酣睡。
崔琰之不知何时来的。
他衔上我耳畔的朱砂环,手掌沿着腰间翻山越岭。
他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今后那些危险的事,你不要碰,留在我身边就好。」
我问他为什么。
崔琰之起身幻化出一道光幕。
是上次我私用换阳咒的两个人的命书。
一个老人虽是多活了十年,可他本应病死,却因我的干预,被病痛多折磨了十年。
后来,他儿子无力负担,接回家任其自生自灭。
而被我判定的恶人,最后十年一心向善,本可以帮助很多人。
那些受了帮助的孩子,学成长大又帮助了新的一代。
我无言。
是我天真到以为加了寿命,就是在做善事。
大错特错。
他轻轻拭着我的眼角。
原来他一直在保护我,包括我那不值一提的自尊。
「可是,为什么你可以改?」
他恨恨地吐了三个字。
「他、该、死!」
我追问他原因,崔琰之再不言语,避而不谈。
再醒来时,崔琰之早已离开,阿城端着水和药丸候着。
「崔琰之呢?」
「大人离开了,命我看着你将药服下。」
我心中不是滋味。
谁知药丸卡在喉咙,咳了个半死。
「你怎么不喝水,这药
后续之~乎搜:反驳明书
- 上一篇文章: 如何用睡眠意象疗法解开缠绕大石头的绳子
- 下一篇文章: 这一世,我痛快地解除了和夫君的婚约,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