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我痛快地解除了和夫君的婚约,臣

1

顾应淮爱画。

一次,我三顾茅庐一大家,只为了求一画,结果被那大家拿着扫帚赶到半山腰。

堂堂王储,在山间草庐间四处抱头乱窜。

「程兄,孤有个友人真的很仰慕您啊!」再有,听说顾应淮思念师傅天谡子。

我派手下幕僚多方打听才了解到他如今的住所。

怕天谡子一时改了心意又换居所,我连夜叩响顾府大门,却被告知顾应淮有事去了江南。

于是只能自己去见天谡子,连劝了三个小时,嘴皮子磨破了,才把天谡子烦得不行,同意和我回长安小住几日。

天谡子来京城半月,倒是和我聊得来,走的时候还将我拉到一边。

「丫头,要老夫给你和我那不开窍的徒弟说说不?」

我赶紧摆手:「断不敢再为难强迫他。」

那日花朝节,我醉酒吃他和二姐的醋,已然惹恼了顾应淮一次。

姜国女子为尊,男子多为女子附庸。

我当众向顾应淮示爱,将代表情谊的海棠花强行让他戴着。

不仅是坏他名声,更是有拿他当物件,当王储附庸轻贱的嫌疑。以顾应淮的心气,没和我当众拔剑已是顾念师生情义。

然而情如棋盘,一步错,步步错。

纵使我后来极尽真心,顾应淮还是遥遥如月。

清辉笼罩一切,却唯独在二姐身上有所软和。

2

二姐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也是和他一样性子的清雅温和之人。

他信任二姐,欣赏二姐,与她亦师亦友。

于我,他始终是警惕的,是疏远的,哪怕我再用力想要靠近他一点。只是顾应淮或许也没想到,最后背弃他的,是二姐。

最知他心志淡薄,最讨厌被卷入势力争夺的人,却几次游说利诱他加入自己的阵营。甚至利诱不成,索性求母帝赐婚。

往日美好的情谊,终究被拿来当作她争权的筹码。顾应淮着一身紫色官服站在殿下,薄唇紧抿。

他或许真的对二姐有一些特别。然而他最恨被利用裹挟。

最后是我从母帝手中力挽狂澜,替顾应淮脱身。

我想告诉他,我已然不是当初那个跋扈的七公主了,我知他心意,也想给他自由。然而我即位后,二姐不甘落败,听信谗言,造反逼宫被俘。

死刑前她还要单独见顾应淮,再深情懊悔地说一句「对不起」。

「我知晓你最恨被利用,被当作附庸。」

「我这一生,负亲毁信,从未悔过,但对你,我心有歉疚。」实在是高手,一言一语推拉间就消解了怨恨。

存着一定要我不得好过的心思,她用身死这一刻,成为顾应淮心中的白月光,生生将我和他之间的芥蒂拉长。

于是哪怕身为女帝后的我再怎么剖出一颗真心对待顾应淮,都是徒劳。

二姐葬礼那天,顾应淮将他年少得意之作,多少人千金求不得一窥的山居图作为了二姐的陪葬。

那幅山居图,我曾向他讨要过。

一见到就难以忘怀,爱之如狂的程度,我求了顾应淮一个月。

甚至拿其他大家的无数珍品去换都无果。

可到后来的很多年我才懂得。

那幅画就像顾应淮的真心,很多年前就偏向了别人。

后来遵循母帝遗旨,我纳顾应淮为凤君。

我为顾应淮二十年不纳后宫,不近任何男色。

我为他特开先例,允他宫门进出自由,不受束缚。

为博他一笑,大兴诗词歌赋,组织民间季度一次的大型诗会,交由他主导策办。

然而在我一手促成,只希望他自由舒心的诗会上,他结识了和我二姐有七分相似的女词人周韵。

娴静温和,满腹才学。

他们相谈甚欢,甚至有人看见周韵将自己绣的香囊送给他,以表爱意。我派去打探的侍女听到他怅惘地和周韵说起二姐。

「那是,与我志趣相投的好友。」

周韵饮了酒,甚至大逆不道地问:「听闻你喜欢的不是当今陛下,而是当年的二公主,是吗?」

月色之下,隔得太远,又似乎声音太轻。侍女没有听清顾应淮的回答。

只见他半晌之后,微微点头。果真是飞蛾扑火。

真心付之流水。

我追月三十年,从青葱少女耗到女帝暮年,却还是没能得到顾应淮的真心。他始终那样在乎他的名节、他的傲骨,痛恨被绑作我的附庸,失去自由。

夜太深了,我等了很久,等到城墙之下七夕灯火都灭尽。给顾应淮的礼物早就送过去。

然而仍旧如从前二十年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映翠,孤有点乏了。」

眼眶湿润,似乎是泪,然而映翠慌慌张张拿了帕子替我抹去。她咬牙在我面前跪下:「陛下,臣实在看不下去了!」

「陛下是女帝,是天女,合该是三宫六院,男宠成群的。」

「臣家中都有三房妾室,陛下这些年,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二十年君臣,二十年友人,映翠说起话来也是大胆,没什么顾忌。她带我一路杀到乐人坊时,我还在忧伤。

「孤除了他,已然是再······

映翠拍拍手,一个抱着琴的男子悠然从屏风后走来。

一袭霁青色袍子,宽大的领口露出一点玉色的肌肤,让人移不开眼。似乎刚刚来做事的清倌,眉眼青涩,带着十分的紧张。

然而跪坐在我身前抬头望我时又带着些期待和仰慕。「陛下。」

我刚刚还推拒不要的手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轻轻地放在小倌柔嫩的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李霁。」

映翠不愧为我二十年知交好友。

给我找的每一款都合极了我的心意。

这会李霁靠在我的怀里给我喂葡萄。

那会苏玉又希冀着一双眼求我听他一曲琵琶。年轻的,鲜活的,全然仰慕我的一张脸。

着实让我爱不释手。

「陛下,你早该听我的。」

「顾应淮如今年纪大了,哪里比得上这些年轻的小伙?」映翠痛饮一口酒,笑着捏了一把靠在她身上的小倌的脸。

此言,不虚。

如今再看当年,我真是发了癔症。非得在顾应淮这一棵树上吊死。

用尽深情,错负年华。

孤是女帝,是天女,要什么要不得。我早该这么享乐了。

酒意上头,我一把揽过身边乖顺的李霁,又被争风吃醋的苏玉钻进怀里。我笑得合不拢嘴。

「映翠,别在高兴的时候提那个老东西。」话音刚落,门外忽地传来一声脆响。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然而派人去寻,却又无影无踪了。

好景不长,很快敌国来犯,我御驾亲征,却在战场上被箭矢射中背部,不治身亡。

意识模糊前夕,我这一生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过了一遍。

杀伐果决,政绩斐然。

并无悔意。

只是于男女之事上,若再来一回,我再不会选择顾应淮。

3

「殿下,您托奴婢找的江城的诗集我已经找到了,殿下是要去花朝节宴会的时候亲自给顾大人带过去吗?

晃神了一瞬,我的眼神落在那本泛黄的诗集之上。也许是天意,我重生在了还是七公主的时候。

今天就是长安的花朝节雅宴,由映翠主持策办,邀请全城年轻的世家子女赏花赴宴。

前世我就是在花朝节饮醉酒,昏了头,当众对顾应淮表明心迹,强迫他收下我的海棠花环。坏了顾应淮的名节,令他心有芥蒂。

也在民间落得个风流的称号,被当作趣闻辗转在茶馆说书人之间。绯红海棠之下,盛筵难再,杯觥交错。

映翠从小与我交好,鬼精地把我的座位安排在顾应淮旁边,好让我一睹海棠之下的芳容。

二姐的座位则被她安排在离顾应淮最远的位置。

只是我与他近在咫尺,不过在所有人举杯之时有过对视,再无交集。

他与二姐离得那么远,却在捕捉到对方视线的一刹那相视一笑,互敬酒水。上一世我就是看着这样的场景,将杯中物当水饮,醋意大发。

这一世,我头都懒得往他那边转。或者说,根本没时间转。

上辈子只顾着追着顾应淮跑了,压根没发现长安勋贵之子里有这么多美人。首当其冲就是一个颈间挂着长命玉的少年。

一身红衣,墨发高束,一双剑眉凌厉,只是左侧眉峰处被一块浅色疤痕截断一块。然而并不显伤色,却更添得一丝无拘。

眉下瞳仁幽黑如墨石,抬眼望来时,万千微茫星子闪烁其中。

是陆家幼子陆之洲,不过十七就已经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势头直逼他长姐和母亲。

少年似乎并不喜爱这样的聚会,眉头皱着,不耐烦地塞了两个葡萄在嘴里,双颊鼓囊着嚼动,一边四处张望着。

终于对上我的视线。

礼貌性地,我朝他举杯笑了笑,少年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嘴里嚼东西的幅度一下子变大,表情恶狠狠的,似乎嚼的不是葡萄,而是他恨极、讨厌极的人。

囫囵吞枣得太快,少年一下子被噎住,涨红了脸,咳嗽了几声。

我忍不住坏心眼地弯起嘴角,结果少年余光瞥到,羞恼至极,几步就行至我面前。

半个身子朝我压下来:「你笑什么?」

润泽的长命玉垂荡下来,在我面前一摇一晃。

像偷吃鱼被抓包却首先恼羞成怒要亮出爪子的猫咪。然而那张脸,却是越气恼,越生动,越鲜亮。

我记起来,陆之遥是说过,她这个胞弟,傲娇太甚。

于是,我迅速敛起玩笑之意,从身后海棠树上仔细选了取下一枝递给少年。「是讨厌我吗?」

少年的神色在看到那束海棠花枝的时候一瞬间从恼怒变得些许古怪了起来。甚至脖颈、耳侧都泛上可疑的红晕。

然而片刻过后,少年似乎想到什么,咬牙切齿了起来。「你,轻浮!骗子。」

我挑了挑眉,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花朝节海棠花枝每人只许送与一人。」「你送了顾应淮,却还要送我。」

「七公主果然风流。」

少年硬着声线,敛下眸子,一副对面前花枝嗤之以鼻的态度。「我没给他啊?」

我一头雾水地解释道。

本来也是看他活泼一时兴起赠与的,他既然这么不愿,我只能收回手。然而比我的动作更快,少年抢了那枝海棠在手里。

「既然,既然没送别人,那小爷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他亮着眼睛,翘着嘴角,然而一副「是你非要给,不是我非要拿,既然你一定要给那我就只好拿了」的架势。

陆之洲状似随意地将那花枝别在腰间,然而一叶一瓣都未曾压到。

潇洒转身,少年的发尾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曲线。

只是忽然又回转过来,他压下眉头,恶狠狠地道:「今天不许再送给别人了!」我失笑,实在是鲜活。

只是他话中总有的若有若无的一丝熟稔与委屈却让我有点疑惑。

似乎与我有所渊源的样子,但我前世并不记得与他有什么私交。而且,他对于我和顾应淮的态度,也有些微妙。

眸光收敛,碾了地上的一片海棠花瓣把玩着,却余光瞥见顾应淮在邻座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挑了挑眉,心中了然。

大概是奇怪我不再纠缠他的举动,并为之欢欣鼓舞吧。

他这辈子大可高枕无忧,我是一点也不想和他纠缠了。酒过三巡,我面前的海棠花枝已然堆成了一座小山。

一枝未取,我提了酒壶便要打道回府。一路的海棠花香,簌簌如雨。

走到花林最尽处,一道浅青色的身影转身望来。「殿下。」

4

一瞬间的恍惚,前世与今生的记忆重叠起来。他前世,也最是爱穿青色。

传闻中,五百年难遇的卜筮天才,关乎到姜国国运的、女帝钦点的国师大人。男人墨发半披,甚至刻意留一束在胸前,仪容时时刻刻都是精致美好的。

一双狐狸眼总是半眯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不怀好意地算计。

两颊玉白若冬雪,唇色若粉樱,大抵又是敷粉打扮了好一番才出门。前世我便一直调侃他,朝堂上是否有心仪的女子。

三百朝臣,个个早起上朝都是仪容暗沉的。

只有他,站在那就容光焕发,仿佛身后要下一场雪,又有琴音作伴。

只是窥见天机之人,似乎看淡了红尘,我前世几次赐婚,他都冷脸拒绝。

「魏筵。」此时酒意上头,我有些晕晕忽忽的,脚步似乎是直直朝着魏筵而去的,然而刹不住,停不了。

魏筵这厮也不说扶我一把阻止一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扑撞到他怀里。手上拿着的那壶清酒也洋洋洒洒落了魏筵满襟。

说来奇怪,他平日最重视仪表齐整,记得之前有两个武将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血溅到了魏筵衣摆之上一点。

他惯常笑着的脸一瞬间就落了些寒霜。第二天,参了两人九族。

于是自那次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国师大人最重容貌,路上遇到他一定要间隔三米,不可使灰尘沾染上他,更别说什么污秽。

然而此刻,酒濡湿衣裳,魏筵还一副悠然的模样。实在是奇怪。

「殿下,你醉了。」

他握住那个瓷白酒瓶,连带着握住我被酒液打湿的手。湿的,冷的。

然而一瞬间要在他手心里烧起来一样。

我觉得怪异,于是挣脱开去,再看魏筵神色如常,松开手,甚至用帕子仔细擦拭了。心中那点怪异瞬间被盖过去。

「你·····的海棠花枝呢?」

我仔细打量了魏筵一遍,发现他身上一枝海棠花都没有。

然而这对于魏筵这张脸,和这种极度自恋的性格来说,太不寻常。

「打扮晚了,没有赶得上宴会。」

「实在是可惜。」

说是可惜,然而太过平常的语调、太过平静的表述,让人根本分不清他话中真意。下一瞬,他垂下眼来,拈去我肩膀上的一个海棠花瓣。

忽而俯身,呼吸似乎都带着海棠花的甜香。

「不如,殿下送我一枝。」

我愣怔地抬头,正好对上魏筵的眼。

微茫若天光,又仿佛寂静夜里展开的百束烟花。

撕破寂静,热闹与绚烂一瞬间扑撞过来,点亮整个黑夜。「我的,送人了。」

不知为何,我有些迟疑地说出这话。

魏筵掀起的唇角一瞬间顿住,眼眸中那些亮光敛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样的寂静。

仿佛黑色的海水,平静无波,然而底下早如深涧,存着要吞噬人的力道。「给顾应淮了?」

魏筵轻轻笑了声,酒意微醺的我的头脑分辨不清内里的复杂情绪,最多能品出个轻蔑和自嘲来。

「这次不是。」

然而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让魏筵高兴多少。我甚至感觉他的脸更沉了。

两腮的肉紧了紧,似乎是咬后槽牙的动作。「又来了一个。」

仿佛是质问,然而又像是咬牙切齿的自白。总之,很复杂。

魏筵转身走的时候,力道太大,那刻意被放到胸前做装饰的头发都被甩到身后。然而魏筵竟然没有察觉,

「殿下弄脏了我的袍子,记得再做一件给我。」「要宝衣阁阁主亲自绣的。」

带着一点恼怒的、报复意味的刁难。

明明刚刚还不在意酒液弄湿衣服的事。片刻之间,就翻脸不认人了。

酒意蒙眬,我有些发蒙地站在原地。

忽然想起来,前世,魏筵也是这样阴晴不定。

我微服私询带回来的玛瑙,他明明喜欢得不得了,一连缀在胸前好几天。

然而知道那批玛瑙是由着顾应淮挑拣,他分到的是顾应淮剩下的、看不上的之后,他气得大病一场,一连一个礼拜没来上朝。

明明是传说中的少年天才,能掌国运的国师,有时候却比小孩子还要幼稚。我失笑地摇摇头,正要走,却撞见与二姐一同走来的顾应淮。

海棠花下,郎才女貌。

二姐笑着和我打招呼。

顾应淮也看向我。

我挑了挑眉,权当作回应,转身离开。

七公主嚣张跋扈,被养得骄纵任性,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喜欢的、不愿意应付的,便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更何况对方是顾应淮。

5

不过一月,坊间就都传言,七公主突然转性了。

之前对顾大人一往情深,深情不移。

哪怕顾大人一直冷眼相待,都能坚持不懈地觍着脸凑上去的模样,是风流王储里的一股清流。

但是最近却突然想开了一般,风流多情,甚至可以比肩当今陛下。

陆家那个向来眼高于顶、不通情事的少将军陆之洲几次被人发现翻越七公主的院子,满脸通红地跑出来。

淡泊神秘的国师魏筵大人连参十二封奏疏,指摘陆之洲孟浪媚主。

然而当天夜里,就有人看见国师大人一身华美青衣等在七公主府门口,熏了香,敷了粉。

名贵的西海珍珠缀了满襟,映着微敞领口露出的那片白玉一般的肌肤,漂亮得宛若神官下凡。

据说,只是为了要奉陛下的命令给七公主送一本书而已。只是,国师大人只待了半炷香就被气走了。

据说是看到乐人坊的头牌元扶青,散着墨发抱着琴从七公主府出来。

总之如今,七公主周围美男环绕,然而却不见一点顾应淮顾大人的影子了。

「七七,你是真不喜欢顾应淮了?」

映翠来的时候给我打包了尚食坊的好菜和好酒,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尝了口八宝豆腐,咸了。

「这还能有假?他一定要做贞洁烈男,我一个王储,难道还能强迫或者求他?」「也是,他之前对你那样冷淡,我都看着生气。」

映翠挥了挥拳头,颇为愤愤不平。

「那他这次落水昏迷,你要去看吗?我听说其他几个公主都去了,毕竟曾经是他的学生。」

落水昏迷,我喝了口甜汤,似乎有点印象。

说是他失足落水,撞到了脑袋,此后一直昏迷,这两天才刚醒。

「你若是不去,陛下怕是要数落你。」映翠担心。

「母帝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况且,数落就数落了。」我笑了声,送点补品去得了,谁去看他那张冷脸。

嚣张跋扈,不循礼数,不作假,我被父君娇惯坏了,母帝也是知道的。

更何况,父君死后,母帝或许是出于那一点微妙的愧疚,对我也并不苛责。也是这一点慈母之心,让我后来那几年能有那样快的权力发展。

王储之中,胜者为王,此消彼长。

母帝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个。这一点,我前世就利用得很好。

只是我没想到,我不去看顾应淮,顾应淮倒先拖着病体来看我了。

他昏迷醒来后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几次三番来请我过府一叙,然而我厌烦他厌烦得紧,后来索性连传话的小厮和信件一起赶出府去。

直到这一天,我刚从宫里回来,远远就看见府门口站着一个人。

群青色长衫,背脊挺直如松柏,站在晦暗的天幕之下,极执着地等着。刚刚下车站稳,那身影便如一阵风一样掠过来。

一身群青色衣袍在空中蜿蜒出风的轨迹,眨眼间,便到了跟前。裹挟着一点秋日傍晚的凉意,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七七······」

阔别经年,遍寻不得的思念,以及失而复得的心中震颤,似乎就宛转在这一声之中。

然而我并未记得这一世,我与他关系有好到可以称我小名的这一步。

他贴着我的那片胸膛,太灼热,其中震颤跃动震得我头脑发麻。使了些力气挣开他,我冷肃着一张脸。

「顾大人,请自重。」

然而他恍若未闻,被推开后也不羞恼,眼皮眨也不眨,只顾深深望着我。似乎是小心翼翼地辨认,是贪婪地用眼神啃噬占据。

「你做什么?」我不自在地退了一步。

顾应淮像是这才回过神来一般,向我走了半步,又觉察到我的抗拒后退回原地。

「你为什么没来看我?」

疑问,小心翼翼,也是委屈。

闻所未闻,我简直要怀疑顾应淮摔坏了脑子。

来不及回答,顾应淮的眼神先一步看到了我手中握着的那封红纸。其上印金色的「婚书」二字惹眼至极。

眼前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谁?」

声音如同粗粝的石子滚过麻布一般,涩意太浓。「是谁?七七。」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竟蓦然想到上辈子我与他的那纸婚书。我纵马长街,拿着婚书去找他。

那婚书不知被我阅读多少遍,卷尾我们两的名字挨在一起,我看了又看,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去顾府的路上,云舒风清,我只想立刻到他身边,告知他我的心意。

他所担忧的姜国那些压迫他的祖制、与我成婚后的掣肘,他所厌恶的成为附庸、被抹去的自己,我都会一一帮他解决。

为了他,我可以退让千步万步,也会将那些挡在他面前的,一一铲除。

天下之大,哪怕历任女帝都是三宫六院,但我要且仅要这一个顾应淮。

遍府寻不得,顾应淮站在阁楼之上,冰冷的眼神胜过那年冬天最冷的一场雪。

一瞬间浇灭我的所有热切。

「殿下,如今可算得偿所愿?」嘲讽的,怨恨的。

他的眼中,我一切维护讨好,在那个赐婚的旨意之下,都成了戏弄算计。前世今生,两处光景。

我坦荡地展开那纸婚书,陆之洲与我的名字挨在一起,在夕阳的余晖映照下,闪闪发光似的。

这一次,是两情相悦,是名正言顺。

是那个少年别扭着不和我说话,生气我丢下他去乐人坊听曲,然而早就在背地里向母帝求了婚事。

他自请作为主帅出征南下,立下战功回来与我成亲,好配得上我王储正君的身份。南蛮凶险,少年却无惧。

母帝念其年纪尚轻,与我又真有情谊,于是也劝阻了一番。

「臣若获胜不能,那么殿下身边的众人,如何能心悦诚服地将正君的位置交与我?」

「于臣而言,殿下胜过世上所有,臣求不得独一无二,也想靠自己争一个名正言顺,此间最爱。」

一身伤痕,九死一生赢来的赫赫战功,换一个名正言顺站在我身边,执我手的身份。少年真心,太灼热无瑕。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于是只能捧着,连带着早就麻木冰封的心也一并被融化。顾应淮的脸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惨白。

连那双总是浅淡疏离的瞳仁里也染上死寂的灰败。「你真的爱他?」

抬眼看我,恳求的眼神,然而接收到了我肯定的回应。顾应淮垂在身侧的手握紧。

「那我呢?」

「七七,你许给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话以至此,眼前人身份了然。

顾应淮,也重生了。

然而他不去找白月光二姐再续前缘,却来我这问一些似是而非的问题。莫不是,幡然悔悟,与我又有真感情了?

我掀起唇角,差点笑出声来。

「我给过了,不是吗?」

索性互相挑明。

上辈子,女帝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顶着大臣和宗族的压力,给了他三十年。顾应淮也是聪明人,从我忽然放弃他的举动也能猜得出我重生了。

所以在听到我说这句话时,他并不惊讶。

「我上辈子怎么对你的,顾应淮,你应当是最清楚的。」

6

说来好笑,上辈子到死都没有好好说过话的人,如今却双双重生,在这一世为上辈子的事辩个分明。

「为了你的自由,为了你的情愿,为了你的志向,我一退再退,殚精竭虑处理国事的同时还要费尽心思去照顾你的心情,要让你高兴。」

「为你顶着大臣的指摘废祖制,让你入朝为官,为你亲自表态,兴诗会。」

「你不愿与我亲近,所以生下皇女之后,我就再没有踏进金銮殿过,大臣催子嗣纳男宠的奏疏都可以堆成一座山,然而我还是不愿意让你为难。」

「你喜欢二姐,不就是因为她从不逼你,与你志趣相投吗?」

「而我,就是一个花朝节上逼你收下海棠花环,坏你清誉,折辱你的恶人,是不是?」

「所以我就十恶不赦,哪怕我后来用尽一生去弥补,所做桩桩件件都在维护你的风骨自由。」

「所以二姐就一生善良,哪怕她后来为了争权,屡次逼迫你和她成亲,那都是情有可原。」

「顾应淮,我给过了,是你没有珍惜。」真心错付三十年。

在女帝这个位置上,我抵挡那么多压力、那么多诱惑,都能给他三十年真心。然而他却一生坚持他那点傲骨,从不曾回头看看我的不易、我的真心。

倘若我没有重生,就真的那样草草地死去呢,那真是不值到了极点。

「七七·····」顾应淮也红了眼眶,他伸手向我,然而被我侧身一步躲开。我以为重活一世,我能放下,我能释怀。

然而真正清算起来,当真是厌恶无比。

「是我负了你,如今,我只想弥补······」「轮得到你吗?」

我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心里眼里只有你的姜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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